其实林梅的嫡母奚氏,对林梅的婚事也是操透了心。林梅是庶出没错,可全家同辈的,除开一个还小的小七,十几年来就林梅这么一个姑娘,长得是不算顶好看,可也聪明伶俐,全家人都疼惜。撇开这些不谈,林梅的生母是她的陪嫁丫鬟,还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这情分就不一样。
可是他们自己在家宠着又怎么样,在外面人家一看,又是庶房又是庶出的,就是说与没什么出身的寒门,像之前奚七姑娘嫁的那样的巨富人家,也未必真看得上眼。可要真说给那些没钱没势的,她又舍不得女儿去吃苦。一拖二拖的,就把林梅的婚事给耽搁了。
这女儿出嫁的事情,一般都是嫡母操持,父亲在这方面差不多就是个摆设。可是林二伯完全不这样,他一来担心女儿变成了个老姑娘,二来又抱着大不了养女儿一辈子的心思。不过后者肯定不能和自家夫人说,于是他就挑了个日子,把自己老爹和老三一起约了跑到林淡家里,小院门一关,唠嗑上了。
本来这是长辈的事情,林淡是晚辈,他的作用就是端茶递水,应该是不能参与的。但是他经历奇特,又是这一辈的老大,如今又已经成家立业,倒是能说上两句:“大不了找个人品好的上门女婿。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我就不信还能有人对四妹不好。”
这话说的深得人心。林二伯立刻接口:“还是蛋蛋脑子转得快,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孩子她娘不就是担心女儿受苦么?这回哪里还用得着担心?”
“嗯。没错。咱们林家的姑娘,哪里用得着外人称量?什么富贵不富贵的,咱们林家还缺了?”林祖父显然也对孙女的婚事颇多关注。前阵子有同僚向他探听,企图把林梅说给什么人当继室。老头要不是养气功夫还不错,当场就能摁着人让他吃鸡屎!
他家好好的姑娘,从小到大也是绫罗绸缎琴棋书画养大的,论起学问,比起一般的学子也不差;论起小金库,那更是比她爹还有钱;论相貌,算不上顶尖,却也是个中上水准;论性格,也是落落大方不骄不躁。哪里差了,哪里就比不上人了?!
林三伯本以为自家老爹会出言阻止那一对叔侄不靠谱的言论,没想到竟然还十分支持,顿时就憋住了话头。在家里,他向来人微言轻的,这会儿就有些纠结。可是他不说也不行,他们家四姑娘哪里真就没个合适的人选了?
“我看最进上门提亲的人家,不是还挺多?里头就没一个合适的?”
“没有!”林二伯作为亲爹,把所有人选都过滤过了,提起来脸色就漆黑一片。林家人的记性都很好,这回被问到了,一下子啪啪啪地把那些个人名都报出来,“就这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就想娶我闺女!”
“韩大人官声不错,虽然是个清官,家中未免清苦一些,可是咱们家又不缺什么。他家独子不好吗?”
“嘿!韩大人为官是不错,可是当爹却一点儿都不合格。他那独子在外面弄大了人闺女的肚子,把人养在庄上待产呢!我家闺女嫁过去,那成什么了?”未有嫡先有庶,又不是人家当嫡妻的生不出来,家里面难道还能太平?
林三伯张了张嘴,又从刚才那一堆人名里挑出一个来:“许七郎不是还不错?虽然是庶出,不过他颇有才名。我看过他几篇文章,颇有些见地。”
林二伯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三伯用眼神问林淡。
林淡抿嘴道:“许七郎心思颇重,不是良配。”他见林三伯还是不解,干脆就说清楚,“许家这一辈一共十七个,活下来的就七个。徐老爷靠着贵妻上位,之后又娶了表妹当妾,后来还抬了做平妻。三叔一心为官不知道,其实他们家在京城挺出名的。”
他这话说得还很含蓄。实际上,许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在外面倒是人五人六的,偏偏后宅那一堆事情,无论男女都糊涂。
内宅的事情向来学问多。别说是权贵人家,就是平民百姓,为了家中的一瓜两枣还能斗成乌鸡眼。但是再怎么斗,分寸都捏在手心里。最多也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真弄出人命来的,后宅还怎么不讲究的,可真心十年难见。
许七郎作为一个庶子,能在这样的后宅里活下来,还活得不错,显然手段有一些,也未必真的人品上有所欠缺。但是作为父兄来说,他们是不愿意自家的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的。
剩下的人家,就是林三伯也挑不出什么来了。其中还有几个让林梅做妾的,简直让他这个当叔叔都想撩袖子抽巴掌。
爷几个喝了几圈闷茶。林三伯板着脸道:“要不还是找个上门女婿吧。我看宿舍那边有几个学子倒是不错,等我悄悄的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家境贫寒不是问题,只要人肯上进,有着他们家帮衬着,总能混出个人样来。关键还是人品。
如今宿舍那边讲课的先生,早就不再局限于林家人了。但是林三伯一直是最受欢迎的一个。他虽然说话做事有些慢吞吞,但是脾气好,学生们无论问什么问题,他都会认真思考了给予答复,对学生的态度也一直都是最真诚的。不像有些官员过来上课,虽然就算没有学问也有见识撑在那里,但是那态度就让人喜欢不起来。
林梅还不知道家里的老少爷们,为了她的婚事担心得唉声叹气,自顾自和小伙伴们研究着怎么照顾“暖手捂的崽子”。
对于林梅,他们往来中很多妇人其实都挺喜欢的。小姑娘见人三分笑,看着就让人讨厌不起来,为人爽朗大方,可是偏偏出身上差了一点。但是林家的门楣在这儿,又不能往低了说。他们倒是想和林家交好,可是左左右右的亲戚都过了一遍,不是这个不合适,就是那个不妥帖。
其实这些人都没想到,夏家竟然打起了林梅的主意。
提议的人是当初主持踏青的谢四郎:“林家的四姑娘看着性情不错,和六郎年纪相仿。我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将来在往来上想必不少。等两人结亲,跟着学上两年,不妨就跟着打理这一块的事情也不错。”
谢家三房人,大房如今就剩下一个长公主一个谢思兴。谢四郎是二房嫡出。谢六郎是三房嫡出。
不过谢六郎和胡澈一样,生下来的时候没足月,就体弱了一些。后天虽然经过各种条理,也就是普通生活上和常人无异,要从军打仗却是不能的。为了给谢六郎找个体面的出身,一家人也没少动过脑筋。
“林四姑娘的出身是差了一点,不过咱们家也不讲究这些。”他们的富贵全都是靠着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真论起出身也就是个泥腿子,哪怕数代功勋,到底也不如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有那么多讲究。
谢四郎一看自家三叔都发话了,顿时觉得这事情能差不离,等他爹从军营回来这么一说,还乐颠颠地等着夸奖,没成想被一脚踹翻在地。
谢飞身为禁军统领,平日里虽然不用对付贼寇,但是责任不小,在军中带着兵丁们日日苦练。好不容易回个家,刚进家门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得大怒:“逆子!”
谢四郎整个人都懵圈了,两手撑在地上,愣是没爬起来:“爹?”
“慢说你不过是六郎的堂兄,就是你是六郎的嫡亲哥哥,六郎的婚事与你何干!人家自有爹娘在,你一个做晚辈的胡乱说什么亲?你三叔是个只认兵刀的人,你去跟他讲这些!”谢飞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照着想爬起来的儿子又踹上两脚,“看看你说的什么人家?林家!那是林家!你大哥对林大郎做过的那些事情,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以为林家就真的轻轻翻过不追究了?”
谢思兴差点把林大郎给杀了的事情,谢家从来没有真正摊开来说过。说白了,谢帅一过世,谢家的大房几乎就是和谢家过得两家日子。但是这些事情不说,毕竟关系亲近,听到的风声还是比外人要多。
谢四郎不是没有过猜测,不过这种事情于他而言和江湖传闻没什么区别,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在被他爹提起来,顿时就脸色发白:“那不是二皇……做的吗?”
“呸!那位虽然心思不正,不过真闹到现在这地步,一多半是被你那大堂兄给害的!”家里这几个小的,全把谢思兴不放在眼里。没错,谢思兴是文不成武不就,可他要是文成武就,现在能活得这么痛快吗?谢思兴的脑子比他们谢家这几个可好得多!真当人家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半点都没学会吗?
“啊?”他那个大堂兄能害得了二皇子?
谢飞看着儿子的蠢样,火气直冒到嗓子眼,又上去踹了两脚,直把儿子踹成了一个滚地葫芦:“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去找你三叔。”
家中的厅堂一天扫三遍,早晚还用清水擦拭,干净光亮得能照人。谢四郎身上被他爹踹了几个脚印,不过地上滚了两圈完全算不得灰头土脸。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人,他干脆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抱着凳子腿想了又想,咕哝:“难道我真的比大哥还笨?”这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却说谢四郎和谢老三提了一回之后,谢老三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当下就要他夫人一起去上门提亲,结果谢三夫人一听就知道这个事情不靠谱。可惜谢老三认死理,牛角尖一钻进去就出不来。
谢飞过来的时候,谢三夫人劝得已经喝光了三壶茶:“二哥,您来得刚好,赶紧劝劝。我们家六郎怎么能娶林四姑娘,这根本就不配啊!”
谢老三一听又要跳脚:“怎么就不配了?我看门当户对得很!”然后他就被他二哥给揍了一顿。时隔多年后,谢家老三再度被二哥踩在了脚底下,深深体会自己和两个变态哥哥的差距。想他在军中,不说勇冠三军,无论个人武艺,还是排兵布阵,都能排的上前三;然而他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在正常人的范畴。他的两个哥哥,那根本就不是人!
在他们家用嘴巴说的不作数,拳头下面才见真章。谢飞一顿打完,开始假装自己是个斯文人,到一边坐好了喝茶吃点心:“老三你别不服气,还是弟妹明白,不然这事情闹出了门,可就不好看了。”
谢老三哼唧一声,显然还是不服气,不过不敢再多说什么。
谢飞就挑明了说:“二哥别的不说,就说一点。当年,咱们的大侄子把林大郎一顿打,丢在荒郊野外等死,还企图嫁祸给胡三郎的事情,你是忘了,还是真不知道?”
谢老三瞪圆了眼睛,猛一抬头,半天才哼哧一声:“忘了。”也是,甭管他们谢家的日子究竟怎么过的,对外总还是一家人。
林大郎是林家的长子嫡孙,哪怕不入庙堂,就是现在做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若是没被他那个大侄子作弄,将来恐怕让林家更进一步都未必没可能。他们现在看林大郎手上有自己需要的物资,企图交好没错,林大郎的反应也平常,似乎两家的交情还不错的样子,但实际上两家人是有仇的。
尤其对林大郎来说,这可是杀身之仇,不过他命大没死而已,可也已经断了仕途,仇不可谓不大。
更多的谢飞没说,说了他这个三弟也不会明白:“林大郎豁达,林大人也是堂皇君子。过去的事情他们不提,并不代表放下,该有的分寸,咱们自己得把握好了。”
谢老三这回认认真真地认了错,彻底把这门亲事给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