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观建的有些偏僻,山道崎岖,马车行驶起来难免要有些颠簸,系在车上的铃铛不时便被山风吹得泠泠作响。谢晚春靠着车厢里早已备好的芙蓉色绣牡丹的引枕,不免问了一句:“怎地专挑了这么个地方,从山底下上来就要好一段时间?”
王恒之笑道:“倘先生住在陈家,早早晚晚的难免要与人打交道,还有许多推不开的访客。如今搬到了山上,却是清净了许多。”说起自家先生,他冰雪似的面上难得显出几分温和的笑来,“若是碰上不喜欢的家伙,他便直接躲了去不见,也没几个知道。”
谢晚春闻言也不免一笑,暗道这陈希果真是个“真性情”的名士,比之薛老太傅的克己复礼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是停了下来,王恒之先下车,然后才扶了谢晚春下来。
谢晚春今日出门,自也是打扮过一番的,她梳了个飞仙髻,上头插了一支垂珠簪,赤红的宝石珠子在雪色的额边轻轻晃动,好似春日里在绿丛中争艳的鲜花。她穿了一件石青色底提花橙红宽边的对襟褙子,下面是妃红百褶裙,外头披了件蜜色橙黄宽边镶白毛的斗篷,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哪怕是十一月的寒风里也依旧犹如临风而开的玫瑰,娇艳欲滴,极清极美。
翠竹观外站在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见了王恒之连忙一笑,上前来道:“八公子来了啊,先生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呢。”
王恒之行八,世家里头不少都是顺着排行来叫的,这青衣小厮大约是跟着陈先生从陈家出来的所以也就这么叫了。
谢晚春一听人家叫王恒之八郎或是八公子什么的,脑子里自动便转换成了王八,然后又想起冬天里越发懒散的那只乌龟王八八,唇边已是有了一丝的笑来。
王恒之眼角余光瞥见了,自是知道自家夫人想的是什么,难免有些说不出的好笑。只是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多说,便微微颔首,端出一往日里谢晚春见惯了的端肃模样与那青衣小厮道:“那就有劳小渔你带路了。”
小渔这名字倒是有些意趣,王恒之悄悄与谢晚春解释道:“先生研究过一段时间《易经》,会些卜算,捡了小渔的时候便说他是五行缺水,故而便叫他小渔,如此也算是‘如鱼得水’。”
那被叫做“小渔”的小厮一笑,还有些婴儿肥的颊边梨涡浅浅,点头应了一声便立刻转身带起了路,穿过空荡荡的庭院,方才到了烧了炭火的厅堂内。
掀了帘子,里头被暖气焐热了的花果香气便慢悠悠的飘了出来,在来人的鼻尖轻轻的绕了一绕。
谢晚春这才有缘见到这位与薛老太傅齐名、早已名闻天下的大儒陈希。
陈希面庞清瘦,神态从容,依稀可见他少时清逸俊秀的容色。他一头长发皆用一支极简单的木簪束起,手上套了一串半旧的沉香佛珠,身上是一件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腰间系着鸦色的腰带,看上去极亲切极和蔼。
“南山来了?”陈希远远的听见了脚步声,竟是亲自从桌案边上起来,笑着走了过来,“许久未见,我还以为你忙得很,还要我这个做先生的亲自上门去请呢。”
“先生言重了。”王恒之面上也带了笑,认真的行了礼,牵了谢晚春上前来,介绍道,“这是我太太,谢氏,小字晚春。”
谢晚春也跟着上前,盈盈一拜。
陈希此时方才将目光投向谢晚春,他已是这般的年纪,可一双黑眸仍旧漆黑且锐利,犹如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般明亮。他似是深深的看了谢晚春一眼,眼里含了几分不可言说复杂的意味,忽而伸手褪下手腕上套着的那一串半旧的沉香佛珠,道:“既是见了面,我这个做先生的总也不好叫你空着手回去,这个你便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