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通探头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便吸了口气,那字是极好的,用笔自然,字体筋骨分明,峥嵘有力,简直不似女子能写出来的。可更叫胡三通吃惊的是,那上面的几句诗——
“甚矣吾衰矣。”我已经很衰老了。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不恨我不能见到前人,只恨前人不能见到我的疏狂而已。了解我的,还是那几个人。
这原就都出自辛弃疾的《贺新郎》:“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谢晚春却把全诗中间那一部分全部省略了,只挑了最前面的一句与最后面的两句。
这都不是胡三通吃惊的原因,真正令他吃惊的是,那一句“甚矣吾衰矣”他曾在周云的卧室里见过。据说乃是周云授业恩师薛老太傅的亲笔。
可是每一个看见那副字的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大多都会是论语里那一句:“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而不是辛弃疾那一首《贺新郎》。
所以,此时见到谢晚春写了这么几句诗,胡三通心中不可不谓是惊疑交加:难不成,嘉乐郡主竟与周云有旧?
谢晚春却没有与人解释的意图,她随手洒了细沙去吸墨水,嘴里缓缓道:“你拿着这张纸,去寻周云,他自会见你。”顿了顿,谢晚春又加了一句,“只是,这东西除了你和周云,再不能叫第三个人看见。”
胡三通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张纸与纸上的字仿佛恨不能把那些字全都给吞进肚子里。他不自觉的咬住牙,慢慢的点点头:“郡主放心,我都明白的。”
等到细沙吸收完了多出来的墨汁,胡三通立刻手脚利落的把那宣纸卷了起来,小心的收置好,直起身鞠了一躬:“郡主的大恩,我胡家上下都感念于心。”
谢晚春写完了那几句诗不免想起旧日里的那些事,心情不大好便也没再与胡三通多说什么,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便叫人赶紧去送东西了。
全天下大约也只有谢晚春,叫人替她跑腿送东西还要纡尊降贵的好似还恩情,还得别人胆战心惊的感恩戴德。
胡三通却觉得自己好似占了天大的便宜,恭恭敬敬的又与谢晚春行了个礼,这才捧着东西小步出门去了。
等胡三通出去了,谢晚春方才垂目看了看适才不小心落在木案上的硕大墨汁,心思不免飘得有些远了,漫不经心的想道:真是有趣!这胡三通与周云虽是舅甥关系却一点也不像......当然,周云他和周家那群人也不像。
谢晚春这般的想着,微微阖上眼,乌黑的眼睫静静的垂落下来,仰起的面庞映着窗外折入的阳光,莹莹生光,好似夜里倒映在湖心的那一轮圆月,皎洁而美丽。
......
“‘甚矣吾衰矣’,太傅他老人家还真是半点也不含蓄,就差没把下面那句‘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写出来了。”一身红色宫装的谢池春半托腮,玉雕一般白皙的指尖按在粉嘟嘟的脸上,抬眼去看替薛老太傅收拾笔墨的周云,目光漫不经心的在他那青翠欲滴的青色袍服上一掠而过,嘴里毫不客气的嘲笑道,“哎呀,人果然还是要活得长一点才好,像薛老太傅,他不是就把那些师长啊、同窗啊的都给熬死了,盛名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