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一次,沈清和在布庄偶遇了白管事。白管事主要是外出跑动的活计,当然在这里出现也属平常,但沈清和就是偶尔来,每一次都能遇上就太奇怪了,简直像有人刻意把行踪透露给他一样。
沈清和看了一眼旁边的沈二叔,沈二叔笑眯眯地道:“刚好白管事也在这,剩下的让他给你说吧。”
白管事早就等在旁边,等沈清和点头后急忙就凑过来,“东家,那咱们边走边说?”
“好。”
布庄新进的料子都放在最里边的大屋子里,他们一齐走过去,白管事边走边向沈清和介绍,沈清和只是偶尔插两句话,其余时候都是白管事的独角戏。
到了放布料的地方,沈清和照例是要都拿下来看看,白管事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沈清和只当没这个人,自己做自己的事。等他要抽出最高处的那匹锦缎时,发现够不到,刚要叫桐枝,但桐枝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沈清和觉得奇怪,就要出门去找,白管事这时候过来正好挡住去路。他掂着脚,抬起手臂,越过沈清和的头顶,瘦高的影子罩在沈清和身上。
“是这个吗?”白管事取下锦缎,递给沈清和,低声道:“清和。”
沈清和眼皮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抬手去接,“是,有劳。”
但是白管事却不松开,拿着布匹的手青筋凸起,是使了很大力气的。沈清和抬眼看他,才发现他表情僵硬,眼睛里全是血丝,直愣愣地盯着沈清和。他弯腰靠近,带着希冀地问道:“清和,你和钟二少爷过得好吗?”
沈清和松开布匹,但并没有躲避,直视着他道:“尚可。”
“白、管、事,”沈清和刻意加重字音,“你逾矩了。”
沈清和说完就要绕过他离开,白管事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下一刻就狠狠抓住沈清和的手腕。他好像有些着魔,眼神无距,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沈清和挣了挣,发现动不了,男子和哥儿到底还是有力量上差距,白管事看着不怎么强壮,但手上力气毫不保留,死死把沈清和箍在原地。
“你是逼不得已的,对不对?”
“当初,当初就差一点儿,我就娶到你了。”
“要不是钟瑞,你就是我的了……”
“钟瑞如今在牢里,你不要再去看他了,你可以离开他,然后我们……”
白管事突然不说话了,因为沈清和正用发簪顶着他的喉咙,甚至已经刺破一点皮,再深入一分就要见血。
白管事感受到喉咙上的危险,一哆嗦从不正常地状态里清醒过来。他看到沈清和面上无太多表情,那道疤像裂痕一样横在脸上。
沈清和冷漠地看着他,他甚至可以从沈清和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恐惧的模样。
“你似乎记性不好,把自己的痴想当了真。”
“我以前不稀罕管你们那点儿小心思,但现在看来是我处理不当。”
“去账房领这个月的工钱,以后不用来了。”
白管事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动也不敢动地盯着那根簪子,只敢支吾地答应。沈清和松开力道,把手抽出来,攥着簪子离开了房间。而白管事则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两手摸着脖子粗声喘气。
沈清和出门后板着脸一直往前走,直到桐枝叫住他。他看到桐枝从远处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气喘吁吁的。
“去哪了?”
“二老爷把我叫住,说这些东西是少爷要用的,一定要我去拿。我看离着不远就去了,结果那个伙计翻找了半天。”桐枝边说边扶着那堆东西,“我怕赶不上少爷就要走,他们还一直拦着,过了一会儿才找齐,出来后果然找不到您了。”
“二老爷。”沈清和听完点点头,接着向前走,桐枝只能踉跄地跟着。
这样一直走到大厅,沈二叔正在翻看什么,看到沈清和过来,笑着招呼道:“料子都看完了?”
“看了,这一批都不错。”
“白管事和我说您身体不适,以后这批料子都是他负责跟我核对是吗?”
沈二叔惊讶地看了后边一眼,很意外的样子,但想了想慢慢道:“对……老毛病了,怕误了事。”
“好。”
沈清和走过去,站到沈二叔对面,道:“那您就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这边事儿不用操心了。”
“仓库钥匙交给薛掌柜就行。”
沈二叔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道:“清和,这……”
“您只管休息就是,辛苦这么多年了,也该歇歇,回家我也会和母亲说一声的。”
前面那句还可以理解为养病,但后面明显就是赶人了。沈二叔发现自己预计错了情况,开始严肃起来,“沈清和,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和仍看着他,并不退步。沈二叔沉声道:“有事你可以直接说出来,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样难看。”
“这些年您瞒着我的事情还少么,白管事就在后边呢,要揪过来
', ' ')('问问吗?”
沈清和猜出他和白管事的心思并不意外,但就这样突然撕破脸皮是沈二叔想不到的,他掩住脸上的慌乱,低声道:“我也都是为了你打算,钟二要是不行了,你也有个依靠。”
沈清和看他道貌岸然的样子差点笑出来,自己和钟瑞那天的事知道的不超过五个人,给已有家室的人找依靠,亏他说得出口。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成亲前就偷着“布置”,成亲后“醉酒”告诉钟瑞,这次抓到空隙又来“打算”,到底为了什么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有劳,不需要。”
“您如果真的顾及‘一家人’的面子,就尽快移交一下手里的事,这样就不会弄得难看了。”
“布庄的亏空,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沈清和说完就带着桐枝向外走,根本不屑于和沈二叔耍嘴皮功夫。
而后者则气得大吼,“沈清和!你这样不讲情面,就是孤家寡人的命!根本不会有人要你!不看看自己样子就挑三挑四!狗屁的钟二你也拿来当宝贝,以为有了靠山吗!他也根本不稀罕你!你早晚还得回沈家,当初要不是倚仗我,你哪来的当家的位置!”
沈二叔在后面不顾形象,越吼越过分。桐枝气得撸袖子要冲过去,却被沈清和拦住了,他面上毫无波动,好像根本没听到那些刺耳的话一样。
“走吧,不值得费力气。”
这些话算不得什么,这些年他听得多了,更难听得还有。若每次都要生气那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进了马车,桐枝担心地看着沈清和,问道:“少爷,您要不好好休息一下吧?晚上……”
“没关系,照常就行。”沈清和知道桐枝要说什么,无非是晚上给钟瑞送饭的事。牢里也供三餐,但像钟瑞这种少爷根本吃不惯,所以家里边都是按时送的,一般晚上这顿都是沈清和亲自过去,也顺便和他说说进展,给他安安心。
马车行进时不小心辗过一颗石子,沈清和身形不稳,扶了一下车框。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手里还握着那支簪子,也是这时候才感觉到手腕上的疼痛。
沈清和把簪子递给桐枝,说道:“这个不要了。”
桐枝接过来,越发觉得蹊跷,忍不住发问:“少爷,之前在后边……”
“没什么。”沈清和不动声色地拉高袖子盖住伤痕,他想这种事其实不算什么,也不值得特地和谁去说,只是让他们平白跟着担心罢了。他刻意不去回想那个角落,不去想那只钳住自己的手,不去想若是白管事再胆子大一些后面会发生什么。
沈清和没有可以害怕的时间,他就像每次危险解决后那样安慰、甚至欺骗自己。既然没事,既然已经处理好了,那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至少沈清和是这么想的。
但是钟瑞就不。
他打出生就顺风顺水,向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往从不顾虑后果,更不会有什么细腻心思。
此时,他便揪着沈清和的袖子,一把捋上去,露出那个已经青紫的手印。
他沉声问道:“怎么弄得?”
沈清和脱身不得,他挣不开白管事,更逞论这个力气还要大的钟瑞。但钟瑞还算体贴,只是拽着袖子,不至于让他的手腕接着受伤。
沈清和索性不理这茬,用另一只手把饭摆出来道:“吃饭吧。”
钟瑞看他油盐不进更生气了,忍不住把人拉近,大声道:“我在问你,这个怎么弄得!”
“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
“你!”
“我什么我!别跟我提其他的,你现在还是我钟家的人,我就有资格问!”
沈清和力气不如他大,嗓门也不如他高,甚至还占着点儿理亏。挣了挣也是徒劳,钟瑞攥得紧紧的,一副问不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沈清和既生气又委屈,僵持了一会儿,破罐破摔,直接就要把外衫脱了。
钟瑞被这壁虎断尾的举动气笑了,连忙松开袖子,又拽着衣襟不让他脱,天越来越凉,沈清和又一向怕冷,冻着可不是好玩的。
这下他们两个靠得又近了些,钟瑞握着沈清和肩膀不让他躲,沈清和也不再费力气,把头扭到一边生闷气。
钟瑞盯了一会儿,笑道:“沈清和,你是属刺猬的吗?”
“看着挺横,逮谁扎谁,其实胆小的很,一有风吹草动就把自己团起来。”
“是不是?我看着挺像。”
钟瑞兴起,他从小就爱欺负人玩,牢里本来就无聊,这回被他逮到沈清和的软处乐个没完,招人嫌地在那贫。
沈清和实在没办法了,他从来也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半天只憋出一句“我以后不给你送饭了。”
这话委委屈屈的,听着实在没什么杀伤力,但对钟瑞却很管用。
“……那我以后吃什么。”
“随便。”
“别啊,那我就饿死了。牢里的饭太难吃了,扔给狗,狗都要生气
', ' ')('。”
“那就饿死吧。”沈清和赌气地说。
钟瑞蹲下一点儿看着沈清和的眼睛,严肃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谋杀亲夫,方便改嫁是不是?”
沈清和瞪着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可以不看自己的处境,就把生死随口挂在嘴边玩笑。沈清和解决问题一向是先用脑子,但此时也顾不上了。他气得一拳打在钟瑞胸口,虽然他自认已经很用力,但对打架当饭吃的钟瑞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钟瑞看沈清和生气越看越好玩,口中哎呦呦地夸张喊着,“唉哟,这是等不及了,好一下把我打死,咳咳,带着我儿子改嫁,还要让他喊别人后爹!”
沈清和没看过他这种无赖样子,混账话张口就来,待要辩驳不知从何说起,走又走不开,又气又急,眼睛都红了。
“你!你……”
钟瑞一看玩大了赶忙地哄,不顾挣扎硬过去抱着人家,两手在后背乱搓一通,哄小孩儿似的给他顺气。
“不气不气不气,我说着玩的咱俩还没生小孩儿呢……”
“你放开我!”
“好清和,大人有大量,我没过脑子胡说的,你不生气了我再放开。”
“我不生气了!”
“啧,我不信,你肯定还生气,你明天就不给我送饭了。”
“你……”
“真不生气了?那明天你还给我送饭吗?”
沈清和努力呼吸几下,挤出一个字,“……送。”
钟瑞稍稍松开,偷看过去,沈清和不再是之前那副不问世事马上成仙的样儿,而是气鼓鼓的,恨不能咬自己一口。
钟瑞被瞪着没敢笑,而是咬着嘴唇努力憋回去。他伸手小心地给沈清和拨了拨头发道:“等我出去的,那些欺负你的东西一个都跑不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