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主子的心情不好,下人总归是紧张的。
裴砚足下生风地回到书房,坐在书案前缓了好久,那抹不快仍没有淡去。
他又过了半晌才迟钝地发觉那股不快的来处仔细想来,好似是他所求的太多了。
他自幼没得过什么关照,因为生母的事情不光彩,嫡母一度连他的身份都不肯认。后来在几方规劝下好不容易承认了他是国公府庶子,又不肯让他跟着族谱取名,硬生生将他那个从火部的焰字改成了砚,对外只说他五行里火气太旺,若名中再有火只怕寿数不长,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的说辞冠冕堂皇,既给人添了恶心,又让人不敢说什么。而他的父亲不知是出于理亏还是愧疚,竟默许了嫡母这么办。
所以十七年来,他在裴府都像个外人,下人们察言观色,便也都不拿他当回事。
就这样,他好不容易熬到了成婚。祖母出面说给他定下了亲事的时候,他明明看到嫡母脸色难看得吓人,也清楚地知道碍于嫡母的颜面,祖母为他挑选的妻子门楣并不会很高,却还是禁不住地露出了喜色。
因为那时候他在想,他可算要有自己的家了。
他一次次地幻想自己娶妻、生子,自此就有了自己的家人。他幻想他的妻儿总不至于和旁人一样欺负他,从此便也会有人在意他苦不苦累不累,他不再是孤独无依的了。
可如今,楚沁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击破了他的幻想。
他们才成婚三天,他还在摸索如何做个好丈夫,她却在迫不及待地把他往外推。
裴砚眸光沉沉地靠向椅背,压着情绪无声地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先前的幻想十分可笑。
府里许多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但都不喜欢他,他凭什么觉得刚过门的楚沁能跟他互敬互爱?
裴砚靠在椅背上半晌不吭声,王宇也半晌没敢说话。
他比裴砚年长四五岁,自幼就被选到裴砚身边当小厮,眼下虽不知裴砚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裴砚在成婚之前做了多少安排。
他盯着下人认认真真地布置了给新妇居住的正院,怕府里的人对睦园这边习惯性地不尽心,每件家具他都是亲自过目的;他还亲自挑选了拨给正院的下人,从屋里侍奉的到洒扫打杂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往上查了三代家底。
他甚至鲜见地求到了嫡母胡大娘子跟前,跟胡大娘子讨了一千两银子,就为了赶在楚娘子过门之前把睦园里里外外修整一遍,开败的花木也都换了一换。
王宇心里知道在楚娘子过门之前,二人从未见过面,断不会是什么情投意合的旧相识,不懂裴砚为何会如此尽心。可这些细由不打紧,打紧的是一个人只消对另一个人上心了,便多多少少是要图回报的。
裴砚为着娶妻费了那么多心思,想看到的一定不是楚娘子在婚后第三天就把他往外推!
只可惜,这些细枝末节楚娘子显然不知道裴砚费那些心思也没告诉他啊。
王宇心下一声叹息,他对楚沁和安姨娘之间的计较没兴趣,但在意裴砚气顺不顺。
于是在掂量了三番轻重之后,王宇压着声音,轻唤了声:公子。
裴砚仍自沉默地坐在那里,没有看他,神情也没有丝毫波澜。王宇没多废话,开门见山地直接道:公子别生气,楚娘子没有坏心。西院那一位是大娘子指过来的贵妾,楚娘子若不供着,能怎么办?况且况且老话儿还说日久见人心呢,您和楚娘子才成婚三天,她不清楚您的脾性啊,自然只能是怎么办最不出错就怎么办。
言下之意便是说若站在楚沁的角度看,今日所为合她的身份。
裴砚听得心里舒服了些,面上仍淡淡的:你这么想?
是啊!王宇一看有用,赶紧趁热打铁,公子您想想,她是正妻,这会儿病了,又正好有贵妾送上门,她能装傻么?倘若冷眼旁观,传出去倒要让人说她善妒,把着您不撒手,她刚进裴家的门就落得这样的名声如何使得?再说,世上总是贤惠大度的女子才会令人称道,楚娘子刚过门,也也不知道您会不喜欢她这样啊!
裴砚的心情更平复了些,重重地舒出一口郁气。
王宇续说:日子长了慢慢就好了。您若喜欢楚娘子,便对她多用用心,她总会知道的。
却听裴砚脱口而出:谁喜欢她了!
他面上骤然泛起十七八岁的少年遭人调侃时特有的那种局促,王宇绷不住笑起来:喜不喜欢,反正都看您自己的意思,不喜欢就算了。
裴砚察觉到他在调侃,不吭声了,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劝自己不跟楚沁置气。
正院,安姨娘见裴砚走了,楚沁又是那么个态度,想接着做戏先献殷勤都做不下去,尴尬地待了一会儿,也就告了退。
楚沁自感送走了两尊大佛,重重地松了口气,安然躺回床上。
她躺在那里张开双臂把自己摊平,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不少,接着便将清秋叫到跟前,兴致勃勃地问她:晚上吃什么?
清秋好生懵了一下。
她和清泉是自幼就跟在楚沁身边的,了解楚沁每一步的性子转变。早几年,楚沁被养在祖父母那里,她也觉得祖父母将她的性子束缚得太厉害,可见她突然有了这样重的口腹之欲,清秋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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