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心底最深处,她不愿意承认,她其实并不想和沈泰容说话。
她反复想起的,不是现在这个年纪尚幼的沈泰容,而是那个声名显赫的沈驸马,那个在大雪天冲进公主府,将染着鲜血的衣裙丢在她面前,怒吼着要恩断义绝的男人。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从白道城回到帝京的一路上,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和沈泰容之间的裂痕在十岁时便已经种下。
沈泰容或许也没有想好如何开口。这诡异的沉默一直延续到他们走进了校场。
校场上十分热闹,十余名侍卫围在校场四周呼喝叫好,站在中间的,正是手挽长弓的夏侯明。
夏侯昭的祖父高宗一共有六个儿子,长到成年的只有大皇子悯仁太子,圣上和六皇子庶人郑。
或许是因为生母淑妃早逝的缘故,圣上幼年在宫中之时,与皇后养子悯仁太子和沈德妃之子庶人郑相比,十分不起眼。尤其是悯仁太子,开蒙不久就被立为太子,又素有贤名,一直被视为钦定的皇位继承人。
谁知道高宗晚年逐渐昏聩,偏爱沈贵妃,因皇后与沈贵妃素来不睦,高宗渐渐对太子也疏远了。庶人郑及其母妃沈德妃见有机可趁,离间太子与高宗的关系,图谋篡位,虽然最后败落,太子却因饱受惊吓,郁郁而终,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子,就是夏侯明。
夏侯明虽然是太子之后,但高宗驾崩之前,国朝风雨飘荡,一众臣工都认为国赖长君,纷纷上表,恳请扶立秦王夏侯贤为太子。此议得到了沈贵妃的首允,所以世宗才得以继位。
宽厚的圣上正如一众大臣所期盼的那样,登基之后,广纳良言,励精图治,不过短短几年,大燕已有盛世太平之象,百姓安乐,四海晏平。圣上对待身份尴尬的夏侯明也十分仁爱,不仅为他延请名师教导,还封爵秦王,并且亲自给他取了“照临”为字,将自己没登基前的封地都赐予了他。
因此当圣上登基数年一直没有太子的时候,就有人提出,可以将夏侯明立为储君。此时夏侯明还没有被封为太子,圣上心中其实还是颇为希望自己能与皇后诞下皇子,继承皇统的。不过他并未刻意打压夏侯明,叔侄之间的关系倒还依旧不错。
平日总是一派儒士装扮的夏侯明,此时穿着鲜卑族传统的骑服,英姿勃发。羽箭离弦,支支都落在靶上,侍卫们的欢呼声更响了。
夏侯昭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夏侯明,不仅符合文臣心中的名君形象,同时也能让大燕的武士们折服。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始光年间的朝堂被乐阳大长公主和陈可始把持,但举国臣民都对夏侯明有着无比的信心。他们坚信这个君主,能够将这个国家带到更好的地方。
而曾经带给他们十年“晏和盛世”的世宗皇帝,早已经被他们忘在了脑后。
夏侯明将手中的弓箭交给身边的侍从,笑着对夏侯昭说:“难得你能安心下来读这么久的书。有时间也要松快松快。”
圣上并不忌讳夏侯明这个悯仁太子之后,他等于是在宫中长大的。不论是不是出于讨好帝后的目的,他待夏侯昭一直很好。即便是他登基为帝之后,对待这个妹妹,依旧十分宽和。夏侯昭还记得自己前世与沈泰容最后的那一次争吵,原来若不是夏侯明的庇护,她竟是连公主的尊荣都维持不了了。
然而,夏侯昭想起那两盆本前世由夏侯明送进宫的玉带牡丹,总觉得眼前的堂兄和姑母乐阳公主之间有些牵连。
她微微笑了起来:“还是大哥了解我,我早就待不住了,多谢你和表哥邀我来玩。”
她的笑容爽朗,让原本以为两人还没有和好的夏侯明产生了些微疑惑,他的目光在沈泰容和她之间飘了两飘,看到沈泰容还是那副低落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不过听说姑母已经邀请了夏侯昭去参加永宁寺的游园会,想来她应该比沈泰容自己更加着急,想要解开他与夏侯昭之间的心结,那么自己就不用掺和了。
想到此处,夏侯明笑着道:“昭妹妹可要想好了,今日你可是只能谢一个人。”
“这却是为何?”
夏侯明指指列在校场一侧的一排靶子,道:“今日是朋射,我与泰容各领一队比试,就请昭妹妹做裁判,看看哪一队能赢。”
朋射是大燕上层贵族中十分流行的一项竞技。其实就是将参赛的众人分做两队,轮流出场射箭,哪一队得分高,哪一队便赢了,因为有胜负之分,场上诸人不得不各显神通,又有各种花样射法,十分刺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