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倒是想听听元歌会怎么答,因此忍着听下去。
听到梁上没有动静,裴元歌稍稍松了口气,这才答道:“爹,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爹常教我说,人多口杂,以讹传讹的事情再多不过,因此无论人还是事,都要眼见为凭,自己确认了才能有定论。再说,女儿先前被退亲,也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名誉扫地,但若论起其中内情,女儿却是清白无辜的。既然女儿自己都曾经深受流言之苦,以己度人,爹又怎么能用传言来断定九殿下呢?”
听到元歌为他在父亲跟前辩解,宇泓墨心情顿时转好、
“歌儿你说的也不错,的确不能以传言断论。”裴诸城叹息,歌儿在他面前为九皇子辩解,可见是认真对九皇子上了心,不是一时情迷意乱,心头越发繁杂,沉默了会儿,道,“歌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按理说我该信你的眼光,可俗话说得好,情迷人眼,即使九殿下当真对你好,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怀着别样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表面上,你还是太后为皇上选定的人,将来是要跟柳贵妃作对的,他是柳贵妃养大的,焉知不是为了柳贵妃故意诱惑你,好为柳贵妃剔除心腹之患?若真闹出什么事端来,他是皇子或许不会怎样,你却要身败名裂,搭上一辈子,不能不谨慎啊!”
当初歌儿是傅君盛定亲前,他曾问过歌儿的心思,这才定下了寿昌伯府的亲事。
显而易见,当时歌儿和九皇子并无私情,那么就是在歌儿被太后召入宫中后,两人才渐渐有了情意。这时机出现得太过凑巧,裴诸城又紧张裴元歌,不由得他不多想。
“不是的,爹!”听到裴诸城的猜测,裴元歌也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父亲这是紧张她,又不知道内情,这才胡思乱想,但她总不能将两人的私情全盘托出,以消父亲心头之疑。而更要命的是,泓墨本尊就在梁上,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听了父亲这些猜度会作何感想?他又是个小气爱记仇的,难保不会为此记恨父亲,虽然看在她的颜面上,绝不会设计父亲,但穿个小鞋刁难下就很难说了!
“爹,九殿下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以裴元歌的伶牙俐齿,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脸涨得通红,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这点,忽然听得衣袂拂风之声传来,像是宇泓墨从梁上跳了下来,更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居然在这时候现身,嫌不够乱是不是?
忽然察觉到有人从梁上下来,裴诸城第一个念头是有贼人,先将元歌护在身后,待到看清楚眼前之人那如妖魅般的惊世之姿,认出宇泓墨,顿时一呆,先想到的是自己先前的话语都被他听进去了,然后又意识到之前元歌孤身在此,宇泓墨显然是来与她私会的,一时间脸上驰骋黄绿青蓝色,各色变幻不休,神情十分精彩。
裴元歌扶额无语,忍不住扯了宇泓墨一把,抱怨道:“你出来做什么?”
宇泓墨自然是看到裴元歌的为难,也知道事情的焦点在自己身上,裴诸城显然是怀疑自己的用心,而这种事情,任凭元歌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他自己出来面前裴诸城更有效。而且,从元歌为了掩护他,赛马拼死为赢李明昊后,宇泓墨就发誓,绝不会再让元歌独自为他挺身迎战,即使不能全然护着元歌,至少也要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共对难关!
先向元歌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宇泓墨这才向裴诸城拱手道:“泓墨见过裴大人。”
裴诸城虽是刑部尚书,宇泓墨却是皇子,按规矩来说,裴诸城反而应该向他行礼。但他却主动对裴诸城拱手为礼,又自称“泓墨”而非本殿下,显然是看在裴元歌的份上,这才对他如此恭敬。以九殿下那般张扬恣肆的性格来说,这已经十分难得了。裴诸城微微点头,面色稍微好看了点,却依然沉着脸道:“九殿下深夜驾临裴府,不知道有何指教?”
“泓墨心系元歌,因此特来探视。”宇泓墨淡然自若地道。
裴诸城嘴角顿时抽搐了下,夜半私闯裴府祠堂,和他的女儿孤男寡女地相处,他碍着歌儿的颜面,不好发作给歌儿没脸,因此才略微遮掩。这位九皇子倒好,非但不就坡下驴,反而明目张胆地说来探视歌儿,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好似天经地义一般,倒像是他的责问没道理似的,脸皮真厚!
旁边裴元歌闻言,早垂着头扶额无语,不忍卒闻了。
194章 老爹吃醋
裴诸城好一会儿才缓过表情来,沉着脸道:“九殿下,歌儿待字闺中,清誉要紧,你这样私自探望,于理不合吧?”
“是啊,泓墨知道于理不合,所以没走正门,悄悄来看看她!”宇泓墨脸上没有丝毫的难为情,接话接得极快。
“……”裴诸城嘴角再度抽搐。
他以前也听人说过,这位九殿下口齿伶俐,气死人不偿命,但终究没打过交道,偶尔在朝堂碰到,也只是寒暄致意,从未深谈过,因此直到这会儿才深切体悟到,传言所谓的口齿伶俐是怎么回事!歌儿清白的女儿家,你宇泓墨正式上门拜访固然不妥,但这般私下相会更加于理不合吧?偏他接话既快,神情又恨理直气壮,倒给人一种错觉,好似走正门不合情理,这般私下悄悄探视倒合情合理似的,一时间倒是堵得裴诸城也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裴元歌彻底无语,在后面悄悄地拉了拉宇泓墨的衣袖,示意他别太过分。
好歹那是她爹!
察觉到裴元歌的小动作,宇泓墨心中暗自偷笑,悄悄取下腰间的荷包,伸手到背后,晃出食指摇了摇,意思显而易见——想要我收敛,就给我绣个荷包!
裴元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见他非但不反省,还趁火打劫提条件,忍不住暗自咬牙,伸腿在他脚后跟上轻轻踢了一脚。
遭受元歌“暗暴力”的宇泓墨,脸微微鼓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指,变成了两根竖起,继续摇晃。
还敢加价?裴元歌磨牙,裙裾微动,踢了两脚过去。
三根手指竖起。
踢三脚过去。
四个手指,踢四脚;五根手指,踢五脚……
我是让你给我绣荷包,不是让你踢我!宇泓墨暗自磨牙,趁着裴诸城没注意,猛地回头冲着裴元歌做了呲牙咧嘴的鬼脸,裴元歌却装作没看见,淡然自若地将脸扭往一边,只是嘴角微微弯起一抹笑意。宇泓墨看得分明,嘴角也跟着浮起一抹笑意,眼眸纯透如水晶。
就在这时,裴诸城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两人同时恍悟,裴元歌面红过耳,垂着头,知道必定是被父亲看到她的行径,顿时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让她钻进去,心中更对宇泓墨恨得牙痒痒。倒是宇泓墨,迅速转头,正好迎上裴诸城沉沉的目光,任凭他平素行径多张扬恣肆,也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微微垂下头,咳嗽了声,这才道:“裴尚书。”
二人方才那番动静,当然没能瞒过裴诸城的眼睛,心中愤愤。
这位九皇子,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就敢跟歌儿这般亲热,什么意思?这是在向他示威,告诉他,歌儿早已经倾心于他,所以他最好乖乖把女儿嫁给他吗?哼!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出乎意料冒出来的九皇子,裴诸城就是格外没有好感。嗯,想来是因为他身为九皇子,处在皇宫那个漩涡之中,性情又乖张刻薄,心思叵测,歌儿要是嫁给他,看似风光,内里却是如履薄冰,处处勾心斗角,辛苦非常。这条路一定会辛苦难走,但歌儿却偏偏对他认真上了心,注定了她将来的艰难。
嗯,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不喜欢宇泓墨的,一定是!
裴诸城在心里如实说着,尽量忽视心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尤其是想到元歌方才在他面前承认与宇泓墨的事情,以及那个既是请罪又是恳求成全的叩头,那股酸气就更加明显了。就在这时,裴诸城忽然想到,据说秋猎上,原本李明昊是向宇泓墨挑衅的,结果却是元歌挺身迎战,紧接着宇泓墨救了元歌,然后与李明昊比拼……。
这中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裴诸城忽然灵光一闪,沉着脸问道:“歌儿,老实告诉我,你和李明昊的赛马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起因是……。”说着,眼光在宇泓墨身上飘来飘去,大为怀疑。
见父亲起了疑心,裴元歌遂老实道:“是的,爹,秋猎第一天,皇上遇刺,唯一逃脱的刺客身受重伤,偏巧同一时间,泓……九殿下被杀手围攻,重伤昏迷被送入围场。看当时的情形,似乎是有人想要把刺杀皇上的罪名加到九殿下身上。而那天,李明昊又刻意挑衅,话说得极为难听,恐怕是受了别人的指使,猜到九殿下受了伤,故意这样做,一来能揭破九殿下受伤之事,而来又替他自己扬威。再者,女儿也看不惯李明昊那嚣张的模样,就应了。”
怪不得!
裴诸城更是恨得磨牙:“我就说,歌儿你性子最为沉稳,从来都不鲁莽,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原来是为了维护这位九殿下……。居然还拿爹做幌子,嗯?”他当然也知道,当时的情形,歌儿总不能明摆着为宇泓墨出头,但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如果是爹遇到这种事,我也会这样做的!”裴元歌认真地道。
裴诸城微微怔了怔,随即一股暖流浮现上来,歌儿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说,必要的时候,歌儿也会愿意为他拼命!这个傻丫头……。他招手让裴元歌到近前,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歌儿,爹不要你为爹拼命,爹只要你好好的,能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就好,知道吗?爹不许你再这样鲁莽,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如果换了是我呢?爹会不会为我这么做?”裴元歌抬头问道,不等他回答,便径自道,“我知道,爹罚我来跪祠堂,是因为我这次遇险,让爹担忧,这才会生气,因为爹不愿意女儿再出意外。可是,爹,如果换了是女儿遇到这样的情形,爹一定会为女儿这样做!既然爹能为女儿这样做,女儿为什么不能为爹这么做呢?爹说要罚我跪三天祠堂,我不敢强辩,但别说三天,就算要我跪三年,女儿还是这样的心思,不会改变的!”
裴诸城凝视着她平静的眉眼。
并无激动的情绪,或者指天赌咒,但正是这份沉静平淡,反而更加有种让人相信的力量。歌儿有股倔强,裴诸城并不是不知道,但从前,她的这股倔强都用在跟他作对上,无论如何两人都难以亲近,那时候他只觉得头疼又无奈;而现在,这份倔强依然让他头疼而无奈,却又有了更深的震动,因为,这次,歌儿的倔强却是想要保护他这个父亲。
因为他待她如此,所以她也会如此待他。
而同时,这番话里又隐约透漏出另外一层意思,歌儿愿意为他这个父亲拼命,是因为他待她如此,那么同样的,歌儿肯为九皇子那般拼命,想来也是因为九皇子肯这样待她吧?裴诸城忽然想到,当时九皇子是已经受了重伤,不能跟李明昊赛马的,明明连赛马都不能,却在歌儿遇险后,带着重伤与李明昊比拼射猎,还赢了李明昊……九皇子这又何尝不是为了歌儿在拼命?
这世间,有几人肯为不相干的人拼命?若非将对方看得极重,焉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