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骏的手里还一直捏着那两根钥匙。一根防盗门的,一根木门的。这两根钥匙还是他去为温珈言配的,签合同的时候温珈言问起,他把用一根红线穿着的钥匙扔在桌上,年轻的大学毕业生拎起红绳与钥匙,笑得让他很不好意思。
钥匙不平整,他捏的力气又太大,指腹和掌心有明显的痛楚。
被回忆和痛感分去了些许注意力的展骏突然被人从身后按住。
温珈言站在沙发后,单手按在他肩膀上,在展骏挣脱之前飞快地亲了亲他头顶有些蓬乱的头发。
展骏的心突然就疼了,又闷又重像坠着沉重的岩块。
背着琴盒的青年没再说一句话,沉默温顺地离开了这个住所,回身看着他坐在沙发上呆愣的背影,关了门。
展骏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
窗边不会再出现温珈言乱放的琴谱,厨房也不会有人莽撞地冲出来揪着他问“火怎么调小啊锅快烧干了”。电视柜上面他随手放的绝版蓝光碟被收拾干净,那张贴在电视墙上写着“十八万!!!”的白纸还留着,温珈言还花了心思在纸上花了很多无意义的花纹,说要留个纪念。展骏起身撕下了那张纸,揉成一团和钥匙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他走进房间躺在床上,捂着自己的眼睛,压抑住酸涩的泪意。
在开始的时候虽然有过片刻霜雪白头的幻想,但实际上也已经做好了分开的准备。他没想到的是明明很愤怒,却在温珈言最后的亲吻中全都化作了挽留和原谅的冲动。展骏气干净利落地把自己和他的一切就这样否定了的温珈言,也气即使无比愤怒却又在温珈言的温柔里轻易败下阵的自己。
但那个巨大的沟壑,温珈言根本跨不过去。展骏只要一想到温珈言在做选择的时候放弃了自己,即使理智在小声提醒“他有苦衷”但心里被切割和碾压一般的悲哀依旧没法停止,疯狂地占据了他脑子里所有的空间。
他疼惜和爱护的人,为什么在伤害他这件事情上,都能做得那么干脆利落呢?
他们总是在他无知无觉、甚至感到自己距离幸福不太远的时候给他当头一击。自己也许只配拥有这样的人生——被这样屡屡残酷地提醒,展骏不知道他最后的防线是不是就在脚跟后一寸,这些痛苦只要再来一次就足够毁灭他。
展骏没躺多久,他想起自己房间里还有温珈言的一张照片,是他、肥佬和温珈言参加三人篮球的时候照的。
他应该丢开和温珈言有关的所有东西,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展骏提醒自己:你一贯都是这样做的,伤害了自己的人就应该摆脱得干干净净,父亲也好,恋人也罢。
但书柜上本该放着照片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他和展韦的合照、他自己的照片全都在,唯独少了那个三人照的相框。
展骏没想到温珈言居然把那张照片带走了。在发现照片不见的瞬间他忘记了自己前一刻摆脱旧事的决心,对温珈言的怨恨却上升到了极点——那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的一张有温珈言的照片!
他能记得温珈言的面孔多久呢?一年两年,四年五年,见的人事越来越多后,肯定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被温珈言的决绝气疯了的展骏冲出了房间,冲进了温珈言的房里。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他给温珈言买的衣柜好端端地放着,仍然是崭新的。展韦的书柜上还是那么多书,书桌上的灯和琴谱都已经不在了。展骏走向书柜,从一排书后面抽出了好几个熟悉的盒子。
《加勒比海盗》《蝴蝶效应》《魂断蓝桥》《情书》《十二怒汉》《中央车站》……全都是温珈言的珍藏,他每一部都和温珈言一起看过。
圆形的碟片安好地放在盒子里,展骏有些不明白:温珈言没有带走这些自己的珍藏品,是什么意思?
他愣了半晌,放好珍藏版的蓝光碟,转身去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还有温珈言的衣服,而且多是秋冬的套装,甚至还有一件灰色的大衣。展骏记得这件大衣的来历:温珈言在自己衣柜里找衣服借穿的时候看到了一件大衣,嚷嚷着要一起穿情侣装,照着牌子去买了件类似的,花去他整一个月的工资。“这件衣服以后是传家宝,见证,是纪念品。”——温珈言当时是这样说的。
展骏把他见过没见过的衣服都看了一遍。衣柜里少的是温珈言平日穿去上班的西装衬衫和夏天的日常衣物,连他的几件球服也都收拾走了。
关上衣柜门的展骏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发现了许多温珈言没有带走的东西:放琴谱的架子,和展韦的悬疑推理一起挤在书柜里的《公关策略》《平台战略》等等书籍,甚至还在书桌的某个抽屉里看到了温珈言的毕业证和学位证。
展骏把这些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位。他走到客厅的垃圾箱里把自己刚刚扔进去的纸团捡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看着温珈言留在纸面上的花纹发呆。
温珈言没有想过要和自己分开,他真的只是暂时搬走。展骏意识到他没有欺骗自己。那张三人照实际上也是温珈言能拥有的唯一一张存着展骏面孔的相片。他并非为了撤走自己的所有踪迹,实际还是在留恋。
摩挲着纸张上黑色油性笔画的纹路,展骏被心里的难过和方才冒出来的一丝希望困惑了:温珈言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一点都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