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白沉寂了一会儿,还是把话题给移开了,“婢子瞧着,贵人就是个真心疼惜幼弱的。”
想到死去的阿拙,卢佳音心口不由自主的酸楚。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小皇子,便觉得又看到了阿拙……两个孩子眉眼都生得那么像。”
“原本就是同胞姊弟。”采白道,“陛下令卢大人承祧,日后贵人与皇后也是同根连枝的姊妹。婢子瞧着,小皇子也跟您有缘,望您能常来看看。”皇帝的寝宫,谁敢无宣而入?可采白却似乎胸有成竹,“贵人是有福分的。”
仿佛苏秉正已然选定了卢佳音似的。
采白是乾德殿的掌侍女官,她说话比后宫妃嫔还要有分量——说到底,还有谁比她更能亲近天颜?
采白暗暗的帮挈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她与卢德音生得像,又是卢家正经的宗女,天然有一份亲切在。
可这么夸功似的透露口风,却不是她的风格。
只怕是苏秉正的授意。
苏秉正一贯爱耍些心眼的——骤然将繁华富贵的前程呈现在她的面前,看似是要顺理成章的交给她了。然而仔细追索思考便该知道,他还不曾金口御定。这事还是有悬念的,只是悬念藏得隐蔽。
怕卢佳音过于谨慎了,心存顾虑,还要特地经采白的口再暗示一回。
若不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熟知他心里那些弯弯道道,卢佳音真未必能发现,苏秉正还想再考察她。
想必他已经知道,在冷落疏远面前,卢佳音是能守住真善本心的。但贫贱时美好的人,富贵时未必不会丑陋起来。钱财权势也许不是令人本性毕露的凶器,贫穷也未必。但剧变是。不论本性还是能力,遭逢剧变时都容易展露出来。
所以他将富贵的前景骤然泼向卢佳音。
若卢佳音表现得不能令苏秉正满意,倒也未必会影响他扶持卢家的决心。但她本人的前途,那就不好说了。她又不是卢德音,苏秉正不会对她心存不忍。
——饶是明白他那些弯弯道道,苏秉正做事的章法,她却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远的也不必说……只看他即位时如何力排众议,一力将卢德音立为皇后,就该明白。
毕竟那个时候阻力不只来自先帝留下的功臣老臣,也还有卢德音自己。
日头渐渐西移,室内的光线也和缓起来。
小孩子总是睡一阵闹一阵。才不到一个时辰,小皇子又哭着醒过来。
看卢佳音有些心不在焉了,采白便道:“贵人去看看小皇子吧。”
卢佳音并未推辞——虽看似日常闲聊,但两个人说的也并不全是废话。至少乳母那一节,采白大约会去确认一遭。而卢佳音也真心想去看孩子。
先前苏秉正说的那些话也管用了。这次卢佳音进来,几个乳母就不再有意无意的防备她,反而殷勤起来。
要逗弄小皇子的乳娘看她有意亲自来抱,便让开了。
卢佳音从床上将孩子抱起来,孩子的哭声便也停了——看来嚎哭那么两声,只是想引起人的注意。
卢佳音忍不住就顶了顶他的额头,“你就淘气吧!”
孩子又弯着眼睛,挥舞着手脚,露出牙花子咿呀的笑起来。
乐呵得跟弥勒佛似的。
问了问时辰,已离傍晚不远。约莫外头不那么热了,卢佳音便问道,“能抱出去吗?”
几个乳母有为难的,“也不是不能……”也有撺掇的,“这么大了,当然能。”
卢佳音找门时才回味过来。要进出,先得过碧纱厨——出碧纱厨,自然要从苏秉正跟前经过。这些乳娘固然时常被苏秉正的面貌迷惑,心底里却是怕他的。毕竟是天子,不怒自威,近之生畏。
感到为难的,是怕生事。撺掇她的,是唯恐不生事。
卢佳音在乎的却是旁的,“小殿下有多久不曾抱出门去了。”
乳母只答,“头一个月是不能见风的……”后面的便嗫喏着不肯说了。
看来是至今都没抱出去过的。
卢佳音就又叹了口气——苏秉正光知道溺爱这孩子,对怎么养孩子,却是一窍不通的。
偏偏孩子身边的养娘又都是这样的……
采白也正在和苏秉正说乳母的事。
却是苏秉正先和她提起,“都撵了吧。”他开口就是。
历代皇子的乳母,都是有功格外赏,无大过不责罚的。然而到了苏秉正这边,却三天两头为小皇子的事向她们发脾气。这回更是开口就要驱逐。饶是采白本来就想说些不利的话,听此言也得追问一句。
“有哪里不妥当吗?”
苏秉正面色仍倦怠着,“朕进去时,卢氏正在哺乳。”
采白便沉默下来。苏秉正对这个孩子真是关切到有些神经质了。乳母再受优待,那也是下人。卢佳音再不得宠,位分也还尊贵着。她待要抱抱、喂喂孩子,乳母们敢不许吗?
“朕记得,当日你为阿客挺身而出,”苏秉正又说,“连阿兄都敢阻拦。”
采白道:“那不一样的……”
“她们今日不敢拦着卢氏,日后自然也不敢拦着旁人。焉知近前的都是好人?”
道理也可以这么讲,却未免有些刁钻多疑。说到底还是苏秉正私心作怪,他并不希望小皇子对乳母产生依赖——只怕任何可以取代卢德音地位、夺取她东西的女人,苏秉正都会加倍的挑剔,加倍的厌憎。
采白说卢佳音有福,并不是客套话。她日后必定会富贵过人。可富贵之外的东西,也只愿她寡欲少求,方能不怨不尤。
便也不再多为乳母们说话,只道:“婢子这就去传令,叫尚宫局换人来。”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