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里的吃食放到顾君如面前,柳英曲腿堵在门口,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经:“周羡渊托我送你回京城。说你想要开一间酒馆,托我帮你选个清静点的门面。”
“他还托了你什么?”顾君如垂下眼眸,问道。
柳英笑了笑,心情似乎有些烦躁,语气略显急促的道:“他还托我,好好的照顾你后半辈子。倘若你遇到心仪的,就让我替她准备一份嫁妆,好好送你出嫁……大概就是这些吧,他说的有点啰嗦,我也记不太清了。”
柳英不是个怜花惜玉的性子,虽然知道顾君如刚醒来一下子说这么多有点不好,可他又不想藏着掖着。毕竟说到底都是旁人家的事,他只是个受托办事的,只管办事,不管安慰人。可是想是这么想,他又怕说的太多真的刺激到了顾君如。故而交代完了实情之后,柳英就紧张的盯着顾君如,生怕她一个想不开从这车上跳下去。
想象中的情况一个都没有发生,顾君如并没有使出女人最经典的招式——一哭二闹三上吊,反倒是比之前更为安静了。从食盒里捡起一块点心,顾君如一口一口慢慢嚼着,她这一块点心吃了很久,久到柳英都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突然就听噗的一下,竟是顾君如笑出了声。
实则顾君如是个沉稳的性子,也是在周家当主母时候磨炼出来的,素日在人前总是很注重仪态,鲜少有失态的时候。可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捂着嘴抖着肩,竟是笑的不能自已。笑到最后,泪珠顺着眼角直流,癫狂的模样吓坏了念念和柳英。
“好……”这一声好,也不知真的在说好,还是在说很不好。
第48章
从边关到京城是半个月的路程,自从那日对着柳英狂笑一通之后,顾君如倒是又恢复了正常。镇日里不吵不闹,乖乖的任由柳英带着自己走。或许是路途太过颠簸的缘故,没过几日,顾君如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浑身滚烫,脸颊烧得通红,手腕上的伤口还没养好又开始恶化,伤口开始流脓流血。病发的最严重的时候,顾君如浑身抽搐,嘴里不停的胡言乱语,无人能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唯一能教人听清的三个字,就是周羡渊。
念念叫顾君如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坏了,也不敢在车里待着,一个劲抓着柳英哭,求他救救自己的娘亲。
柳英从没照顾过女人,眼下受周羡渊临危之托,也不敢放任顾君如不管。眼见着她病发的一日赛一日的凶猛,柳英也有些吃不住劲,半路上抓了个郎中,替顾君如诊脉察看病情。几副药汤子灌进嘴里,顾君如仍未见好转,柳英实在没招,只得日夜兼程提前两日赶回了京城。
回到府中安顿好顾君如,柳英便命人去宫里请了御医。给顾君如诊了诊脉,那御医目露疑惑的望着柳英:“病者少时可曾患过什么急症?譬如生病发烧,或者外伤摔到脑袋之类的?”
柳英并不清楚顾君如身世来历,闻言也只能摇头:“不曾清楚。她怎么了?”
“也只是猜测罢了。从脉象来看,这位娘子似乎受过很重的伤,许是导致大脑受过什么重创。如今又受了太强的刺激,故而才会突发高热昏迷不醒。”
“可有什么医治的办法?”柳英问。
“穴位针灸通通经络,搓酒降温。再抓几副汤药,此病不宜急躁,理当慢慢调养。”
御医是资深的御医,本事和名声都在那摆着呢,柳英不敢急躁,他说慢慢调养,那就得慢慢调养着。索性也是在自己家里,一应物品都很齐全,柳英又派了两个机灵的婢子随身伺候着。可正当他在帮着顾君如养病之际,京城却又开始乱套了。原因无他,周羡渊的事发了,柳将军亲自将他押解回京问罪。
谋害皇亲国戚,其罪重如叛国。当年是柳英亲自将周羡渊带到了军营里,也是柳家大哥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谁也没有想到,眼见着就能平步青云的一个人,却因为一个女人惹下如此大祸。
当初三公主离京的时候,身边足足带了十几个内侍,回京的时候身边却无一人可用,而她自己,也足足被泡在湖水里一天一夜,若不是柳将军奋力营救,她怕是再也没命回到京城里。正是在如此凶险的经历之下,三公主对周羡渊彻底断了念头,一心只想要了他的命。
回京之后,三公主直奔皇宫,跪在当今圣上面前,狠狠泣诉了一番。她母亲乃是当朝长公主,当年和亲嫁到邻国成为王妃,十年前国家内乱,三公主父亲战死,母女再无立脚之地,长公主这才狼狈的带着女儿逃回自己的朝廷。在儿时这种不幸的遭遇之下,当今圣上对长公主母女加倍关怀疼爱,更是破格封赐三公主为安平县主。听闻她在军营受到周羡渊的迫害,圣上龙颜大怒,立刻下旨赐周羡渊剐刑,三日之后在皇家校场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听闻此消息之后,柳家父子皆是一阵沉默。柳大人道:“不管怎么说,周青也是你们姨娘的孩子。眼下他有了生死难关,你们兄弟都不可放任不管。明日我先去找找周大人,再联合几名老臣去陛下面前求求情,好歹也是立过军功的孩子,不能就这么轻易给杀了。”
柳将军端坐父亲下首位,闻言却不怎么赞同的道:“我看这件事很难办。闹不好,父亲和周大人也会跟着受到牵连。此事不妨从长计议,实在没辙,就派个人去找三公主说和说和,若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让他们成婚就是。”
柳将军说罢,屋内又是一阵沉默。柳英没个正行的倚在门口,倏而噘嘴吹了个口哨,闲闲的笑道:“我看大哥这个主意不错,让那对冤家对头凑成一家,保不齐洞房当夜就能手拉手一起下黄泉,传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柳父大怒,瞪着眼睛骂儿子:“这种时候,你就不能有点正形?周青好歹也是跟着你一起长大的,关键时刻,你就不能为好兄弟出个主意?”
柳英不服气的撇嘴,态度倒是端正了不少:“不管那个三公主所作所为多么跋扈,她也是皇家的身份。眼下要想为周青翻案,除非皇家有人自己站出来为他说话,否则光是咱们一群外臣蹦蹦跶跶,怕是人死了连埋尸体的资格都没有。”
柳将军闻言点头附和:“柳英说的不错。”
“早知道会惹出这么多麻烦,当初吊死那内侍的时候,我就应该连那三公主一并收拾了。”想起当日在军营里被关禁闭的日子,柳英气的直哼哼。
柳父闻言又是一阵大怒,鼓着腮帮子骂道:“说什么混账话!周青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我听说他是为了个女人才惹下这场大祸的?如今他出了事,那个女人怎么没露面了?”
将顾君如带到府里的事,柳英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眼下见父亲气冲冲的,更是不敢说实话了,只含含糊糊的糊弄道:“她有事,估计不方便露面吧。”
柳父一振衣袖,不屑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人都快死了,有什么事能比生死更重要?我看那女人就是个祸害,若不是她成心挑拨,周青能变成这样?好好的一个孩子,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如今找到了顾君如这个发泄口,柳父可着劲的破口大骂。他越骂越难听,什么狐狸精、狐媚子,诸如此类,不绝于口。柳英有些听不下去了,刚想开口阻止,便听到下人隔着门禀报:“禀老爷,有客人求见。”
柳父骂的正起兴,不管不顾的道:“没听见老爷我正在骂人?什么客人?不见!”
话音方落,便听见下人在门外一声疾呼,紧接着书房门被人推开,有人打门外走了进来。
来者是个女子,年方二十多岁,圆脸尖下巴,眉眼精致的仿佛画笔勾勒出的似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灵动。此人身着胭脂色缠枝碎花长裙,上身披着月白对襟长衫。再观头上,狄髻束的一丝不苟,额角左右各压了一个银掐丝的掩鬓。柳府内眷不少,相貌出众的也颇多,然与面前这女子相比,却又略微有些逊色。
柳大人见到这女子上佳的相貌,先是一愣,又是一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指着柳英破口大骂:“你个瘪犊子,又从哪找来的女人?还嫌你那院里的姨娘不够多?”
振聋发聩的责骂声中,柳英掏了掏被震麻的耳朵。顾君如俯身对柳父行了个礼,站直了身体,语气不卑不亢:“我便是让周青鬼迷了心窍的那个女人。大人刚才骂的那些话,民女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民女觉得,大人说的很对,所以才冒昧闯进门来,让大人见一见民女的模样,看看是否有资格当一个狐狸精。”
背后骂人当面被戳穿,柳大人老脸一红,颇有些无地自容。心虚的双目乱飘,结巴道:“什什什么狐狸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将军稳坐上首位,不动声色的将顾君如打量一番,心中对周羡渊那股子火气倒是渐渐消了不少。眼下,他倒是有些理解周羡渊对这个女人的维护了。
“你来见我们,可是有事要说?”柳将军问。
顾君如点头,看了柳父一眼,忽然便跪在了地上:“听说阿渊生母曾是柳夫人身边的侍女,单从这一层关系上来说,您也算是周羡渊的长辈。眼下有一件事,想求伯父点头为民女做个主……”
顾君如忽然这般客气,倒是又将柳父吓了一跳。
第49章
顾君如见过柳家父子的次日,柳英打通了关系去天牢探望周羡渊。半个多月的路途颠簸,周羡渊似乎过得也不怎么好。柳英见到他的时候,周羡渊正在牢里打坐,身上穿着一件绛紫色的囚服,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脖子上全是血痕累累的伤口。
昔日并肩征战沙场的好兄弟,一朝沦为阶下囚,就好似一只被拔了爪子任人宰割的老虎。柳英心里翻腾着难受,嘴上也不饶人:“让你丫不听劝,非得对那三公主下死手。这回好了吧,落了个死刑,心里可觉得踏实了?”
听见柳英的声音,周羡渊睁开双眼,不顾好兄弟的嘲笑,略有些急切的问:“她怎么样?”
“……没救了你!”柳英气哼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扔进牢房,叹了口气,道:“人家好得很。你不是说让她以后有了心仪的就嫁么,眼下倒是有了喜欢的,正央着父亲帮忙操办婚事。你看,即便没有了你,人家一样能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