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兰收拾好心情,按照向前妈的建议,回去把婆婆的情况向家里人说了。姐姐听后当场就哭了出来,姐夫还能保持理智,冷静的说:“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人命要紧。爹,家里的事你先顾着点。兰子,咱赶快准备把人往省城送吧。”
姐夫的助听器就是在省城配的,他直觉般的认为县里治不了的病,省里就能治。
有了向前妈介绍的熟人再加上手里有钱,田兰和姐夫很快带着婆婆在省人民医院安顿下来。姐夫又去找了黄原驻省城办事处的李主任,请李主任引荐了几个专家,专门为柱子娘做了会诊。会诊的结果,柱子娘确实得了肺癌,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姐姐也从家里赶了过来,帮着田兰在医院伺候病人。柱子娘在省城的医院住了有一个多月,某天清晨醒来,外面下起了大雪,透过病房的窗户玻璃,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柱子娘幽幽的说:“下雪啦,快要过年喽!”
田兰也看了看窗外,附和着:“是啊,下雪了,这雪还不小呢。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一定好,醋也酿的好。”
“明年的收成我怕是看不见了。”柱子娘略显哀伤的说,转过脸看着田兰“兰子,娘得了什么病自己明白,你们就别瞒着了,我知道自己时候不多,这怕是我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咱们回家吧,高高兴兴地过了这个年,能死在家里的炕上比在这活熬强啊!”
婆婆的话把姐姐的眼泪又说了下来,田兰的心口也一阵抽痛。婆婆说的没错,像她这样癌症晚期的病人在医院就是熬日子,随着治疗的进一步进行,痛苦也是越来越大。经过再三的权衡商议,他们赶在元旦前,带上医院配好的药,带着柱子娘回了家。
可能是心情比较舒畅,回到家的柱子娘身体反而比在医院时好,每天坐在温暖的炕上带着小海翻弄家里的一些旧物件。这一段时间田兰和柱子娘都不在,小海一直和猫蛋狗蛋一起住在张有堂家。田兰和婆婆回来后,小海也回家了,病了的柱子娘让他想到了亲身奶奶,他怕这个奶奶也离开自己,每天都陪着柱子娘,深怕自己出门玩一会儿,奶奶就又不见了。
婆婆的精神不错,好的时候也会让田兰陪着去醋厂转转,快过年了,事情比较多,田兰也抽空去厂里转转。许向前果然是一把好手,田兰不在的这段日子,醋厂的情况不仅没有变坏反而越来越好,婆媳俩商量着过年的时候一定要给许向前包个大红包。
这个年张家栋依旧不在家,连电话也没有打,从他上封信的只言片语中,家里人猜测他又是出任务、上战场了,为了怕他担心,婆婆不让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他。
经过商量张有堂一家也到这边来过年,带着些许冲喜的意味,这个年过的很热闹,除夕夜还放了大价钱买来的烟火,惹得满村的人都往这里看。市面上有得卖的零嘴都被田兰买了回来,猫蛋狗蛋和小海,每天兜子里揣着各种好吃的在外面疯玩,引得别人家孩子流口水,田兰家也成了村里孩子最愿意来拜年的人家。
柱子娘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在过年的时候消耗光了,过完年人就躺倒在炕上。
柱子娘觉得自己真的快不行了,就和田兰商量,让她带自己去照相馆拍张遗像。在农村很多人一上了年纪就早早的把遗像拍好,柱子娘因为还不到六十又一向没病没痛,照片就没有拍。生病之后,大家觉得拍遗像不吉利,也没有张罗这件事。
婆婆提出拍照片之后,田兰仔细想了想,决定花大价钱请人回来给婆婆拍。在冬日融融的阳光下,照相师傅带着家伙事儿到了田兰家,先在白色大幕布前给柱子娘拍了作为遗像的那张照片。而后又应田兰的要求,拍了许多柱子娘日常生活的照片。这年头能把人请到家里来拍照片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张有堂一家也过来了,所有人在照相师傅的指挥下,各自站定,拍了一张大大的全家福。小海坐在婆婆腿上,田兰站在身后,三个人又拍了一张小小的全家福。
拍照的那天,柱子娘异常高兴,脸上终日挂着笑容。
当村里的草木开始发芽,柱子娘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她躺在炕上,大家一个一个进去跟她说话,田兰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你是个好孩子,娘没什么可交代你的,以后你和柱子好好过日子,早点生个一男半女就行,娘在天上保佑你们。”
像是耗尽最后一滴油的灯,说完这话,柱子娘就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外面的众人听到窑里传出田兰的恸哭,都冲了进来,姐姐扑到炕上哭叫着喊娘。柱子娘的丧事是早有准备的,她的灵魂刚刚离开躯体,张有堂就打发姐夫去找村里人来帮忙,东西都是现成的,很快在众人的忙乎下,这座小小的院落变成了白色的海洋,一片素白。
想着婆婆一生凄苦,田兰和姐姐决定给她大办葬礼,并且按照喜丧来办,全村人都成了他们的待客对象。张有堂精通乡俗,在他的统筹下,田兰不惜工本,一切都按照最高的乡俗标准来办。惹得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柱子娘命好,虽说儿子没能赶回来,可她养了一个好女儿娶了一个孝顺儿媳。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剧情的发展,柱子娘被我写死了。写着写着,想起了我去世的外公,那个用他的拐杖教会我走路的人,就是自己坐着手摇车去照相馆拍了自己的遗像。
生命中有些人、有些事,因为时光的久远,已经模糊了影子,可是静下心来,却发现记忆依然是那么深刻。
因为想起了一些事,心情有些沉重,这一章也写得沉重,不好意思,影响大家的心情了。
☆、53受伤
柱子娘离开了,对大部分人来说,那只是张家湾的坟地里又添了一座新坟。可是田兰失去了母亲,小海失去了奶奶。
办完了让村中老人啧啧称羡的风光葬礼,田兰不出意外的病倒了,每天浑身无力的躺在炕上。
润叶和向前的新家离田兰家不远,他们接过了照顾小海的任务。孩子毕竟是孩子,忘性就是比大人大,柱子娘去世的时候,小海哭得都快晕过去了,可在润叶家没待两天就又欢欢喜喜的了。
这天是周末,润叶放假在家,她带着小海在野地里摘了一大把花,提着吃食来看田兰。润叶把花□瓶子,放进田兰的房间,对脸色苍白的田兰说:“兰子,我知道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你和你婆婆的感情比有些母女还好,可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过。为了小海、为了柱子哥、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早点打起精神吧!”
田兰像被抽了魂的木偶,虚弱的倚着炕柜。起初的日子她确实是为了婆婆的去世而伤心,就像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一般。
她慢慢地想到了婆婆的一生:儿时是富家千金、独生女儿;青春年少突遭横祸、家破人亡,在忠诚伙计的保护下逃过一劫,委身于救命恩人;花信年华丈夫去世,独自抚育一双儿女;老来家业发达,本可含饴弄孙,却因病撒手人寰。
婆婆的一生无疑是艰辛、凄苦的,田兰由此联想到了自己,联想到两辈子她见识过的那些人和事。后来的几天,躺在炕上,看着窑顶,她开始像一个哲学家一样思考人生。
润叶看田兰好像没什么反应,只得把炕桌放好、碗筷摆好,叫了小海过来:“人是铁饭是钢,你就是要伤心也得吃了饭才能有力气伤心,我和小海还没吃呢,陪着我们吃一点吧。”
润叶把筷子递到田兰手上,田兰慢慢伸手握住筷子,转过头对润叶说:“你带着小海到这来吃饭,向前怎么办?”
润叶见田兰开口说话,还一开口就是关心人,知道她缓过劲来了,高兴的说:“他忙着呢,这两天不在,好像出去鼓捣什么大事了。”
“来兰子,喝碗鸡汤好好补补,你瞧你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润叶一边准备盛汤一边说。
田兰拦住正要给她舀汤的润叶,“我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一上来就喝鸡汤,肠胃受不了,待会儿我自己熬点粥喝,这些肉你和小海吃吧。”
润叶听田兰还有心情讲究这些,知道她肯定是好了,心中大定,“喝粥嘛,你先歇着,我给你熬去。”说完就穿鞋下炕。
小海乖乖的埋头吃饭,不敢发出声响。最近,大人们都跟他说,妈妈的心情不好,让他乖乖听话不要惹她生气。
一时间室内静得只剩小海的咀嚼声,田兰又转过头看瓶子里的那束野花,这束花的花期不会超过十天,盛开的黄色小花却像太阳一样张扬着浓烈的炽热。田兰想着,人也一样,百年后都是火葬场里的那一捧灰,与其无用的感叹人生、悲鸣未来,倒不如像花一样盛放在当下。
田兰的病一部分是劳累一部分是心内郁结,她还年轻,身体的劳累经过休息已经很快恢复,心中的结一解开,病自然就好了。
田兰能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姐姐家,她生病的这些日子,姐姐并没有来看她,因为姐姐也病着。田兰去瞧她的时候,她的嗓子都还哑着,两个失去母亲的女人互相安慰着。
姐姐问田兰:“柱子有信吗?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张家栋那边不太平,柱子娘死活不让大家把生病的事告诉他,怕他在战场上分心、出事。但张家栋毕竟是柱子娘唯一的儿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来奔丧,因此在柱子娘咽气后的第一时间,姐夫就给他拍了电报,为了等他回来还特意多停了一天灵。可惜如今都过了头七,他依然没有出现。
“我再给他拍封电报,就是三七赶不回来,七七那天说什么也得回来。”亲娘死了都不赶回来奔丧,田兰对张家栋满腹意见。
田兰给张家栋拍完电报,回到醋厂,刚准备跟许向前了解一下最近的情况,邮电局的工作人员就追来了,“有你的电话,部队打来的,快去接。”
田兰听后骑上自行车就往邮局去,把邮局来报信的人都落在后面,许向前不放心也跟在她后头。
田兰气呼呼的到邮局,拿起电话想要质问张家栋,有什么军国大事让他连亲娘的丧事都不管了。可是刚“喂!”了一句,对面就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是田兰吗?”
“我是田兰,你是谁?”田兰奇怪,不说是部队的电话吗,怎么不是张家栋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