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杂志社就在她每天上学经过的路上,离学校坐电车只有一站地。
下了电车,走五十米到了一个二层小楼,林沉畹看了一下门口牌子,大门左右两边各挂一个牌匾,左侧牌匾狂草新生活杂志社,右侧是牌匾黑体字通力公司。
林沉畹走进去,门房叫住她,“小姐找谁?”
“高树增,高编辑。”
门房指给她二楼左拐第一间屋子。
杂志社的楼梯是红木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古朴凝重感,
林沉畹上楼后,看左侧第一间屋子门半敞开,正好看见高树增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写东西。
林沉畹轻轻叩了两下门,“请进。”高树增抬起头,瞬间惊喜,站起来,“林小姐,你来了。”
屋里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比高树增年纪稍大,女的二十几岁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
林沉畹朝两位礼貌地点点头,两位没觉得奇怪,编辑约作者正常工作,高树增拉过一把椅子,“林小姐坐。”
又忙着找杯子倒水,林沉畹阻止,“高主编别忙了。”
高树增微微愣了一下,大概对她之前称呼高先生,现在又改了高主编,随即释然,之前是两人私下里称呼,现在是公事。
高树增坐下,拿过林沉畹的手稿,林沉畹的手稿工工整整,通篇没有一个错别字,这是一个短篇小说,不长,高树增认真看,很快看完了,大大出乎他的预期,不由他不刮目相看,从稿子能看出女孩的认真,文笔清新舒服。
内容是写一个女性,高中毕业到成婚经历的故事,高树增惊喜的同时,有微微疑惑,毕竟眼前的女孩才十六岁,表达出来的思想却很成熟,他抬头注视她,看见她抿着唇,表情严肃,似乎很紧张。
不由笑笑,“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可以发表,几乎不用改动。”
“真的吗?真的可以?”
林沉畹似乎不敢相信,她来时忐忑不安。
高树增肯定地回答,“故事构思新颖,可读性强,文笔细腻,非常好,这篇小说我会在下期刊物登载,这种短篇形式的故事,你可以接着写,各种题材,反应社会妇女状况,也可以尝试写长篇小说。”
林沉畹抑制住激动,“我一定努力。”
她有了小小成就感,好像人生从此有了明确的目标。
高树增又跟她约了稿,公事谈完,林沉畹告辞出来,高树增送她,从杂志社大门,走五百米,穿过马路,再走三百米就是电车站。
走出杂志社的大门,林沉畹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天,天空仿佛更蓝了,她欢快地蹦跳下了台阶,原地转了几圈,她今天穿了一身洋装,白绒衣、格呢背带裙,她转圈时下摆散开,极美。
高树增跟着她走下台阶,微笑地看着她。
马路两旁的人行道铺着厚厚一层黄叶,来不及清扫,林沉畹用脚踢着枯黄的落叶,走到树枝低矮处,她跳起来,扯下树上的还未及落下的枯叶。
高树增跟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面带笑容,似乎受了感染,他人高,抬头伸手揪了一片叶子,看天空飘过雪白的云,心中被喜悦充满。
林沉畹跑了几步,回身,“高主编,你回去吧!不用送了,过马路就是车站了。”
他找了个借口,“我在屋里写字,头晕,出来走走,不是单为送你。”
一辆汽车驶过,林沉畹突然想起来,“高主编,你前几天去火车站送人了吗?”
高树增有一秒停顿,答道;“没有。”
“阿忠去火车站送人了?”她又补充一句,“晚上。”
“没有。”这回大概有思想准备,高树增很快回答。
“林小姐大概认错人了,阿忠这几天一直跟我在一起。”
高树增解释了一句。
林沉畹放慢脚步,心里奇怪,她没有看错,是阿忠,转念,跟高主编不熟,人家可能有不方便说出来的理由,没再追问。
两人横穿马路,林沉畹想着方才的事,突然,一辆汽车驶过来,汽车速度极快,朝林沉畹的方向开过来,高树增大惊之下,用力拉了她一把,汽车贴着林沉畹身旁驶过,林沉畹吓了一跳,半天没说出话。
直到两人过了马路,高树增还握住她的手臂,紧紧地,他攥得太紧,林沉畹吃疼,朝他的手臂看了看,高树增才知觉,松开手,一脸歉意,“对不起。”
林沉畹看着他,感激地说;“方才谢谢高主编,我走路太大意了,如果不是高主编,我刚才就被汽车撞到。”
“没什么,你以后走路要小心。”他叮嘱说。
她今天太高兴了,有点失态。
他看着她上了电车,她坐在电车靠窗的位置,朝他招手,“高主编,再见!”
他看着电车走远,心想,应该买一部汽车,或者先买一部二手车。
林沉畹哼着民间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客厅,六姨太云缨看见她,一把抓住她,屋里没有男佣,小声说;“昨天,你跟五小姐拿回来的乳.罩是哪里弄来的?”
昨晚,林督军到她房中用饭,她没出来,今天才听说五小姐和六小姐拿乳罩送给几个姨太太,她看了五姨太得的,很稀罕。
林沉畹告诉她在易登路哪家大新百货买的,六姨太忙出去招呼管家备车,管家陈堂一会进来,“六姨太,汽车让两位少爷和四姨太去戏园子开走了。”
“我坐黄包车去。”
六姨太带着侍女银凤出门了。
林沉畹回房,许妈和小楠都在屋里,许妈说;“小姐回来了。”
小楠问;“小姐不出门了?”
“不出门了。”
小楠拿来小姐家常穿的半旧的夹袄和散腿裤,帮小姐换上。
脱绒衣时,内衣掀起老高,许妈看见惊奇问;“小姐里面穿的什么劳什子?”
小楠嘴快,“奶.罩,新时兴的,还没几个人穿。”
“奶.罩?”许妈念叨一句,“里面不穿小衣了?这不是方便男人……”
林沉畹呵斥一句,“许妈?”
许妈尴尬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张嘴,当着未婚小姐竟胡吣。”
许妈往出走,暗自摇头,现在时代变了,大街广告牌上的女人坦胸漏背,伤风败俗,把年轻小姐都带坏了。
图书馆和教学附楼修缮完工后,学校又粉刷了教学楼,放了三天假,这几天天晴,教室墙壁基本已经干透,等学生上学后,教学楼里弥漫着一股石灰味,同学们闻不惯石灰味,整个上午都开着窗子。
深秋,气温寒冷,教室开窗子,林沉畹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中午鼻子有点堵。
下午还没有上课,秦谷芳走进来,“林沉畹,校长找你。”
“校长找我什么事?”
林沉畹真想不出来,学校的活动她甚少参加。
“去了就知道了。”
林沉畹走到校长室门口,刚想敲门,忽然,听见里面说话声,一道声线略低的声音她唬了一跳,脚步往后移,想溜走。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林小姐来了怎么不进去。”
原来是那个主抓学校内务的老师,林沉畹只得跟着他硬着头皮走进去。
余校长看见她,满脸带笑,“林同学,这位是陈先生,还记得吧!”
林沉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陈道笙,“陈先生好!”
陈道笙点点头。
余校长对她说;“林同学一块去看看学校新修缮的图书馆和教学楼。”
林沉畹余光瞥见陈道笙坐在沙发上,朝她这边看,她对老校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参观图书馆和教学楼我就不用去了吧!我下午有课。”
余校长还没说话,旁边的主抓学校内务的老师说;“林同学,我问了,你下午是自习课。”
余校长语重心长地说;“林同学,陈先生为我们学校捐助学款,我们今天请陈先生来,就是要陈先生看看学校使用助学款的成果,上回在一起吃饭,陈先生你也熟悉了,做个向导。”
难道你们找不到路吗?要我当向导。
余校长打着哈哈,“陈先生请!”
陈道笙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外走,林沉畹退过一旁,给他和余校长让路。
余校长和主抓内务的老师还有林沉畹三个人,陪同陈道笙参观他那笔捐款的成果。
林沉畹想不到,他捐个款,后续还搞出点花样,只得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离开两三米远的距离。
余校长健谈,边走边介绍,“这是学校教学副楼,学生上实验课,音乐课都在这个楼里。”
进了大门,余校长指着一间小型礼堂说;“这里是学校剧社平常活动的地方。”
学校出于某种利益方面的考虑,特意打通几个教室,扩建了一个小礼堂,划给白妤薇的小剧社。
主抓内务的老师先一步推开剧场的门,林沉畹看里面舞台上有几个学生,舞台下坐着剧社成员。
几个人都看见台上好像正排练话剧,白妤薇从后台走出来,头戴着王后金冠,身穿欧洲晚礼服。
这时,一个男生从后台另一侧跑出来,手捧花束单膝跪在地上,大概只有林沉畹看出不对劲,那个男生不是剧社的,林沉畹见过,且牢牢地记住了他,这个男生就是哪天在小饭馆盯着她和高树增看的男生。
剧情大家都明白,这是一出男向女求婚戏码。
余校长好奇,问门口一个男同学,“这是排练的什么剧本?”
那个男同学有点懵,摇头,嘟囔,“不对呀!这不是今天要排的剧本。”
男生声情并茂地表白完,台下一片哗然,剧社的人起哄,“答应!答应!”
余校长皱眉,“搞的什么?”
这时,陈蓉跑过来,“哥,我们班级的男生向白妤薇表白,不是演戏,是真的。”
林沉畹本来跟在后面,站在门口,这时,挤到前面,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她偷偷瞄了一眼陈道笙,不意与陈道笙目光对上,林沉畹挑挑眉,意思是陈先生该你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