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呢。”阿灵反驳道,“婢子方才瞧见九郎看您的眼神,简直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婢子虽同秦九郎不熟,但也知道他平常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殿下,婢子敢保证,九郎对您呀,绝对不一般。”
听阿灵这么一说,公仪音原本轻漾的心情却忽地生了丝隐忧。
如今她和秦默虽心意相通,但真正要走到一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不说秦氏那一关不好过,便是父皇这里,怕是也得好好合计合计。
上一世她虽然哭闹一番逼得父皇不得不同意,但上一世的时候,并没有秦肃的出现,更没有宇文渊来建邺这事。如今情形不同,也不知父皇是否还会再容忍自己任性一回。
想到这,她不由叹了口气。
见公仪音眸间亮色倏地暗淡下来,阿素一怔,喃喃道,“殿下,可是婢子们说错了什么?”
“不关你们的事。”公仪音摇摇头,“今日我累了,想早点睡。”
“诺。”阿素担忧地看她一眼,应了下来。
阿灵便扶着公仪音到床榻上躺好,替她盖好薄衾。阿素又将房中烛火吹灭,两人这才轻轻关上房门,一道出了殿门。
公仪音躺在床上,手中攥着薄被一角,脑中却半点睡意也无。
虽然追秦默之事比自己想得要顺利一些,但……如今局势却比前世复杂得多,也不知前路还有多少坎坷。想到这,她微微叹口气,脑中蓦地浮现出秦默那双明亮如辰星的眸子,颊边不由一烫。
她伸手抚了抚脸颊,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凉风吹了进来,吹得她袖袂微荡,风满衣襟顿觉清冷,脸上的热度总算退去一些。
窗外天色沉暮,山沉远照,只有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流光皎洁。
她在雕花小轩窗旁的竹榻上坐了许久,呆呆望着窗外夜色出神,记不得什么时候才上了床榻浅浅入睡。
第二日,阿灵和阿素进来服饰她梳洗。
见公仪音眼底略有疲色,阿灵皱了眉头道,“殿下,您昨夜没睡好?”
公仪音轻咳一声,摆摆手,“没事。可能是许久没在重华殿睡过了,有些认床。父皇可下早朝了?”
阿素看一眼窗外天色,接口道,“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婢子派了青璎去打探,若主上下了朝会立刻回来禀报您的。”顿了顿,又问,“殿下,可要传早膳?”
“不用了,待会去父皇那陪他一道用膳吧。”
她起身梳洗好,又换好衣衫,坐在梳妆凭几前让阿素给她梳头。阿素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着公仪音的长发,羡慕道,“殿下这头长发长得可真好,又柔顺,又乌油油的。”
公仪音幽幽叹口气,“三千烦恼丝啊。”
见公仪音神色恹恹,阿素停了停梳发的动作,担忧道,“殿下有心事?”
公仪音望一眼窗外,轻轻摇头,“也没有,只是突然生了些感慨罢了。”窗外天光大亮,远处宫殿的翘角飞檐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公仪音突然想起昨夜碰到的那个古怪宫婢,心神一动,“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有座叫敬法殿的宫殿?”阿灵和阿素以前亦是宫里的宫婢,只是后来公仪音出宫建府另住,才将她们带了出去。
正在替公仪音挑选钗环耳坠的阿灵手一顿,狐疑地看过来,“敬法殿?那不是犯错宫人幽禁之地么?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幽禁犯罪宫人之地?公仪音沉思,“可是归光禄寺下属的掖庭令管?”
“正是。”
见公仪音面露沉思之色,阿灵好奇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起敬法殿?”
“昨夜我出了云光殿在外面透气,不小心走到了敬法殿附近,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宫婢,有些好奇,便想问问那是什么地方。”公仪音言简意赅解释道。
阿灵“哦”了一声,道,“敬法殿关的都是犯错的宫人,还要接受惩罚,又常年不允许人出来走动,听说里头很多人最后都憋疯了。”她后怕地看向公仪音,“殿下,下次您可别往那边去了,万一碰到个什么疯子伤到您可怎么办?”
公仪音笑了笑,“我知道了。”
说话间,阿素已替她挽好了发髻,公仪音对着镜子端详片刻,回头冲她笑笑,伸手端了端髻上的碧玺石坠流苏簪,夸赞道,“阿素这手艺,可越发地好了。”
阿素腼腆一笑,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冲公仪音点头示意一下,挑起帘子走了出去。
很快她便去而复返。
“殿下,主上已经下早朝了,此刻正在清凉殿。”
“走吧,去父皇那。”公仪音起身,朝门外走去。
一路不急不缓行到了清凉殿,外头候着的内侍见她过来,忙行了个礼,又进去报禀安帝。很快,刘邴亲自迎了出来。
“殿下来了,里边请。”
安帝正坐在殿中上首的席位上,见公仪音入内,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来重华,过来父皇这里坐。”
公仪音笑吟吟坐下,看着安帝道,“父皇可曾用早膳?”
“还没呢,正叫人传。你呢?”
“重华惦记着父皇这里的好吃的,特地空着肚子来的。”公仪音抿唇浅笑。
安帝“哈哈”一声,转头看向刘邴吩咐,“去叫御膳房加几道重华爱吃的菜。”
刘邴应了,躬身退下。
公仪音看向安帝,“父皇,您找重华有什么事吗?”
听到公仪音提起这个话题,安帝脸上神色淡了淡,思忖片刻方问,“重华,你觉得宇文渊这个人如何?”
宇文渊?好端端的提起他做什么?
公仪音不动声色抬眼打量一眼安帝,见他目色深沉,隐有担忧,心中微微定了心,斟酌着道,“父皇,重华觉得宇文渊这个人不简单。”
“是。”安帝沉吟片刻,看向公仪音,犹疑了一会方道,“重华,父皇似乎觉得他对你似乎起了几分兴趣。”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
莫非宇文渊的企图这么明显?连父皇都看出来了?
安帝叹口气,看她一眼接着道,“北魏狼子野心,朕担心,宇文渊此次打着替朕祝寿的名义,实则另有企图。”他顿了顿,目光看向远处,似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重华,你放心,朕答应过你母妃要好好照顾你的,假若北魏当真提出和亲的请求,朕也不会应允的。”
“父皇……”公仪音双眼一湿,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感动。
安帝朝她笑笑,“傻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父皇这也是未雨绸缪,你性子这么顽劣,也许人家宇文渊还看不上你呢。”
听着他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公仪音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心里头愈发感动连连,只是亦不想安帝过多操心,破涕为笑道,“父皇……您就会打趣重华!”
“好了好了。”安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天塌下来还有父皇替你顶着呢。”
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重华知道,谢谢父皇。”
说话间,早膳已传了上来。
安帝拿起筷子道,“快吃吧,肚子早该饿了吧。”
公仪音伸手替他盛了碗杏仁糯米粥递过去,又给自己也满上一碗,拿起银勺小口小口地喝着。
“对了。”安帝似又想起一事,放下勺子望来,眉眼含笑道,“重华,朕上次跟你提的事,你可有重新考虑?”
公仪音头也不抬,明知故问道,“何事?”
安帝无奈一笑,“重华,你也别给父皇装傻了。就是上次父皇说的,替你招秦肃为驸马之事啊。”
见安帝挑明了说,公仪音只得跟着放下碗筷,回望过去,撇撇嘴道,“父皇,上次重华不是拒绝过了吗?您怎的又提起了?”
安帝语重心长道,“重华,你之前说你还小,不想这么早嫁人。父皇想着既然你不愿,那就再等等罢。不过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你身为一国帝姬,很多时候你的婚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你想想看,若到时北魏当真提出联姻的请求,又指名道姓要你和亲。父皇可以拒绝,可父皇底下那些臣子呢?他们会由着你随心所欲吗?到时候一人一句闲话也能把你淹死。”
见公仪音目光微凝,鼓着腮帮,显然不太高兴,安帝叹口气,缓和了语气道,“重华,你要知道,父皇是不会害你的。趁着北魏真提出这要求前,早早把你婚事给定下,到时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否则真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重华不嫁。”公仪音知道安帝是为了她好,可让她嫁给秦肃却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
“重华!”见公仪音斩钉截铁地拒绝,安帝沉了脸色。
一旁的刘邴见了,暗暗捏了把汗。虽然重华帝姬最得主上宠爱,可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主上很难不发怒啊。
公仪音看他一眼,眼中含着滚滚水珠,泪意盈盈,带着哭腔开口道,“父皇,您答应了母妃要照顾好重华的。逼着重华嫁给一个不想嫁的人,您觉得重华真的会幸福吗?”
对于自己的母妃,公仪音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浅淡了,可是她知道父皇对母妃用情至深,只要抬出母妃来,父皇就一定不忍心责罚自己。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父皇和早逝的母妃,可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也只能这样了。
果然,安帝气得一扬巴掌,却迟迟不忍落下。良久,才握拳在几上一捶,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公仪音耸了耸鼻子,将快要掉落的泪珠给收了回去。
她起身走到安帝身侧坐下,晃着他的胳膊撒起娇来,“父皇,重华知错了。可是您想啊,就算您想把重华嫁给秦肃,可秦肃那也不一定愿意娶啊。”
“胡说。”安帝瞪她一眼,“朕的女儿,从家世到品貌,样样都好,秦肃那有什么不愿意的?难不成他也学那些故作清高的世家子弟,不肯同皇族联姻?”
“父皇……”公仪音拉长了声音,“您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嘛,是强扭的瓜不甜。您也别光问重华一个人的意见,要不改天您去问问秦肃,看他愿不愿意娶个帝姬回去供着?”
“你……巧言令色!”安帝一拂衣袖,将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见他面上神情和缓了不少,公仪音知道安帝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忙笑嘻嘻道,“父皇,用膳用膳,您别为了重华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也知道!”安帝轻嗤一声,喝道,“坐回去好好用膳。”
“是。”公仪音欢快应了,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吃过早膳,安帝还有些奏折要批改,便没有再留公仪音。公仪音回重华殿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阿灵阿素准备出宫。
此时正是辰时三刻,日头渐出,颇有些毒辣,从重华殿到承天门,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公仪音怕晒,又不赶时间,便专挑那些幽静的绿荫小道走着。
走着走着,突然听得前头有些微人声传来,那声音,似乎有熟悉。
公仪音神情一凛,听出其中一说话之人正是皇后,不由心中狐疑。什么事在宫里头说不好?非得大热天的跑到这种僻静的地方来商量?难不成……皇后在同人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公仪音朝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靠近了些。
灌木丛丛阻隔着,皇后的声音传过来时已十分模糊,只能隐隐分辨出另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是个男子。
她心底愈发狐疑起来,又靠近了些,不想太过凝神屏气,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枯枝,一脚踩上,“咔擦”一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愈发清晰可闻。
另一侧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公仪音尴尬的咧咧嘴,暗道不好,忙回头看向阿灵和阿素,假意开口道,“早知道就听你们的在重华殿再歇息片刻,等日头没这么毒了再回府。这么热的天,简直快把人晒化了。”
那边隐有窸窣之声传来,紧接着,皇后的身影从另一条小道上转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垂首静默的女婢,正是她的心腹,流珠。
皇后凌厉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重华?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仪音目露讶异之色,掏出袖中锦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惊奇道,“皇后?我昨夜宿在了重华殿,正要回帝姬府呢。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才没走大道,想着这里会阴凉一些。皇后这是要去哪里?”
“回宫。”皇后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冷冷道。
“哦。那皇后请便吧。”说着,冲皇后盈盈一福,再不看她,带着阿灵阿素神色从容地离去。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流珠上前一步在皇后耳边低声道,“主子,您看……?重华帝姬该不会听见了吧?”
皇后目光沉沉地摇了摇头,“我们声音很小,应该没有。”话音一落,声音突然变得阴狠起来,“只是……下次决不允许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说着,拂袖而去。
流珠脸上神情一凛,低声应了诺,急急跟了上去。
三人走远了些,阿灵和阿素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方才真是好险。”阿灵吐了吐舌头,继而沉思道,“不过……皇后到底在同什么人说话?那么戒备的模样。”
公仪音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方才皇后出来之际,她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有墨色盔甲一角闪过,正是羽林军的服制。皇后同一个小小的羽林军之间,能有什么好说的?
公仪音心中不解,只得暗暗留了个心眼。
回到帝姬府,刚坐了一会,公仪音就发现自己悲催地感了风寒。许是昨夜吹了凉风,又许是方才路上走得急出了一身汗没有及时换衣衫,总之,现在的公仪音,正悲催地歪在榻上不住打着喷嚏。
“阿……阿嚏……阿灵……”公仪音耸耸鼻子,示意阿灵再拿块帕子过来。
“殿下。”阿灵将帕子递过来,忧心忡忡道,“您这样太难受了,婢子去请宫里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阿嚏……”又是一个喷嚏,公仪音点点头,带着重重鼻音道,“嗯,去吧。”生病实在是太难受了,还是早点看了太医,早点吃药早点好吧。
“对了。”想起昨晚答应秦默的话,公仪音又出声喝住阿灵,“让阿素替我去趟延尉寺,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
“诺。”阿灵应了,去院中唤了个机灵的女婢过来,将帝姬府的令牌递给她,让她速速去太医署请了太医来。
只是,这太医还未请来,却来了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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