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霜眨了眨眼, 她只是在方才那个瞬间忽有所感, 却未料到会激起凉锦如此激烈的反响。但在看到凉锦这般反应后,她下意识地去回想刚刚所说之言,反复品味,终于眼前一亮。
“这片天地,可能本身就是那禁阵之内?”
情霜惊讶地说出心中猜测, 凉锦点头笑道:
“有这个可能,且可能性极大, 此处之景看似毫无破绽, 但却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我们在这里待了十余天, 竟连一株草木也得见。”
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生灵,而世间最顽强的生灵,却是最不起眼的杂草, 只要有一点生机, 就能让其存活, 然而在这片不缺少水源的天地之中,却没有任何草木,岂不奇怪?
况且,以龙魂之力,要将凉锦二人直接送入禁阵之内,并不困难。
情霜点头轻笑:
“小锦所言在理,想必此地,就是禁阵之内。”
她们原本以为,予治所设之阵法,应与寻常禁阵类同,集天地之力,聚于阵眼之所在,故而她们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阵之一字,努力寻找这片残垣中异常的灵力波动。
若无情霜那一句话的提醒,凉锦还无法想到另外的可能。
她们都忘记了,修为达到化神之境,已能独自开辟虚空,形成一方小世界,予治将自己的女儿安置在小世界中,远比他设立一个阵法相护要更加安全和有效。
单纯的阵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困扰圣皇百年之久,唯有另辟蹊径,出人意料,才能亘久长存。
纵使以予治之能,无法架设一个如此完善的须弥世界,但龙族传承于上古,素爱收集奇兵异宝,予治身为冰龙之王,手中藏品恐怕难以想象,借由法宝之力,完成须弥世界的构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再者,她们在此地停留了十余日,却连半点生机都未寻到,如此空阔衰变的世界里,竟然连一只蚊虫、一根草木都没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她们身在须弥世界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阵法存在,便也就无法探寻到阵法的踪迹了。
凉锦呼出一口气,心中有了打算,随后领着情霜找了一片视野开阔,干净整洁之地,以内力清扫地面后,就直接席地而坐,从储物手环中拿出一张矮几放在身前。
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凉锦又掏出许多小东西:碗碟、玉杯、酒壶……并将这些物什整齐摆放在矮几上,然后又把以前腌制好的肉条取出,摆放在一个钵盂之中。
最后她再取出两双筷子,分别搁在碗碟之上。先前因为忘记带筷子,凉锦还闹了一次笑话,故而她之后寻了机会,补了几双筷子,这一次总算没再叫霜儿调笑。
做完这一切,凉锦又架了一小盆炭火,拿出一部分肉条,摆放在炭火边缘炙烤,很快,腌肉的香味便传了出来,一时间四野飘香。
情霜摇头轻笑,她已经明白了凉锦的想法。
她们此时极有可能是在予治所架设的须弥世界中,此方天地虽然看似荒败,损毁严重,但事实上,根本没有遭到实质性的破坏,从而以此猜测,予治之女,也许还在这方天地之内。
她们无法找到她,只能有两种可能,其一,她已经被圣皇带走,她们待在此地于事无补,龙女不在,此地又已损毁,四处无生灵之气,再没有太大的风险了。
其二,此女修为远在凉锦二人之上,故而凉锦和情霜在发现其人踪迹之前,就被她刻意溜走,若无天大的机缘,她们就算困死在这里,恐怕也都无法发现其人踪迹。
她们暂时不知晓怎么离开这里的方法,凉锦便也不急着脱身,而是拿出腌肉,烤出肉香,引那龙女自行前来。
猎奇与品尝美食是龙的天性,生而为龙,必会为美食所诱,若予治之女在此,受到烤肉香气的吸引,她极有可能会现身,而她若不在,或是执意不肯出现,凉锦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四处转转,寻找离开此地的办法。
情霜对凉锦的打算和计划摸得通通透透,便施施然走到凉锦对侧坐下,见其将烤熟的腌肉夹入碗碟,并细心地用匕首将肉条切得小块一些,情霜会心一笑,与凉锦道了谢,拿起碗碟旁的竹筷,开始品尝凉锦的手艺。
从紫山秘境那一次石洞中烤兔肉算起至今,已过了好些年。
情霜以前从未料想过,她有朝一日,会与旁人朝夕相伴数年之久,几年的时光看似漫长,却又好像格外短暂,明明一起经历了无数生死,到头来,看到此人静坐斟酒的模样,竟恍惚觉得,上一次与她饮酒的情景,似乎就在昨日。
这个人,若不出意外,将伴在她身旁陪伴她一生。
偶尔心中划过这样的想法,她却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但,苍天从不善良,它总将世人的命运以无法预料、无法抗拒的形式摆弄着,从而让凡人体会它不可违逆的威严与神圣的力量。
情霜形貌优雅地品尝凉锦所做的美味,口中明明甘香,心里却似有涟漪起伏不定,这种感觉不似狂风过海那般汹涌浩瀚,也不像热锅之蚁焦灼难安。
它和煦如初春之风,温温软软之中,夹着一丝寒凉,少一些,不起波澜,再大一点,恐怕就会心寒。
凉锦斟满两杯流年景,将其中一杯送到情霜面前,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情霜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两人甚至没有出言寒暄,静默之中,便彼此意会,彼此理解,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融洽,就像手里这杯流年景,轻抿一口,便唇齿留香。
所有不同于平常的心绪都是因眼前之人而起,她开始惶惑迷惘,那句喟然之叹,非一时兴起之言,而是在这十余日的时间里,不断于她心中积累酝酿,最终自然而然吐露的心中疑惑。
那时,在龙墓深渊之中,当意识陷入沉寂之时,她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有鱼与飞鸟。
鱼之情,飞鸟知之,却不为其所动,振翅离,直上长云三千里。鱼欲追寻飞鸟,却最终菏泽而亡。
她有些看不懂这个梦,梦里她好像是鱼,而凉锦总在她目之所不能及的地方,偶尔现身,也只匆匆一眼。但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自己才是那只振翅入云之鸟,凉锦为其倾尽所有,却无善终。
倘若凉锦曾言及的世界当真只是一场梦,那么,她所看到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与人生,却彼此交织,不可分离。
她忽然有些想知道凉锦先前话语中所隐瞒的部分真相,她不傻,也不驽钝,她听得出凉锦的焦虑和痛苦,仅仅因为一个梦,绝无法构成凉锦如此掏心掏肺待她的理由。
但人总是知道的越多,想知道的便越少,什么都清楚了,也还是不会感觉到快乐。
她很喜欢如今这种闲适的心情,不想再近,也不愿远离,倘若凉锦也与她是同样的感觉,想必她们之间,便不会有再多的欢悦与更深的疼痛。
情霜放下酒杯,凝望着凉锦的双眼,忽而小声道:
“倘若……有朝一日,我要杀你,你将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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