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菲跟他说:“别急,先准备准备,明天再去。先打听打听,那个收留美国飞行员的到底是哪家。要是那家还有后人,再详细打听打听,家里有什么能证明那段往事的东西,今天晚上拿出来准备着,省得明天着急,临时翻箱倒柜未必能找出来。
要是没后人了,或是搬走了,就找几个知道当时事情的老人,陪着罗伯特聊聊,说说当时美军飞行军在村子里的生活,好歹不能让罗伯特白跑一趟。”
唐川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自己草率了,他能升到这个位置,脑子还是好使的,当下便稳住罗伯特,说这边村民都睡得早,现在去只怕得临时把他们叫起来。
然后,紧急与村里联系,把罗伯特想知道的事情让村里先安排上。
还有如果罗伯特真同意投资了,应该优先哪个项目,唐川拉着团队一直开会忙到凌晨两三点。
公务员加班没加班费,开会也不那么紧凑,总有说废话的时候。
团队里的人没少跟家里人和朋友吐槽骂唐川脑子坏掉了,为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拉着人一起加班,肯定是唐川请的那个叫路菲菲的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
她自己吃得香,睡得着,只打嘴炮,钱拿着,落地执行都是别人干,那么大的名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其中,还有一个去美国当过一学期访问学者的教授激烈反对,他说:“美国人都是反战的!美国是二战最后一个参战国,越南战争就是因为美国人全体反战才结束的。
而且,他们信教的人都讲宽恕,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你把美国人带去看南村,他会认为我们是在搞仇恨教育,这样很不利于商业活动的开展,显得我们太小心眼了,几十年前的事还记到现在。”
唐川被他说得也十分犹豫,但是都已经跟罗伯特说过了,现在再突然反悔不好。
如今距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了,教授只提出了反对意见,却没有给出更好的主意留住罗伯特。
要是不去南村,罗伯特就要走。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咬牙一剁脚,赌一赌了。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前往南村,有了昨天晚上的提前通知,曾经见过
“红毛怪人”的老人们都被集中在村委会里,当年收留“红毛怪人”的t施老已经过世,由他的儿子出席。
本来以为认亲过程会很复杂,得说很多信息才能对上,没想到施小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一寸黑白照片,上面有一个年轻的美国士兵,冲着镜头笑得露出一口牙,乍一看,与罗伯特确实有几分相似。
照片的背后写着carl muriel c***……还有一句“happy landing(快乐着陆)”。
罗伯特激动地叫起来:“就是他!他就是我爷爷!他给别人签名照片的时候,都会写这句话!他的字我认识!”
他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张已经有些磨损的照片,胸口急速起伏,眼圈迅速泛红。
施小元告诉罗伯特:“我爸爸,一直在寻找卡尔的消息,可惜,他到死也没能等到。”
他说父亲生前经常跟他讲一个蓝眼睛、红棕头发的大个子在家里的故事。
“红毛怪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
“红毛怪警惕得很,什么都不肯吃,非要看我爸吃一口,他才吃。”
“后来从我家换到其他家的时候,他又不吃了,村里人自己都吃不上鸡蛋给他吃,结果连煮的鸡蛋,都要先让别人吃一口,他才吃。”
“为了把他送出去,几个轿夫抬了一天,肩膀都磨出血了。”
施小元中间那些吐槽的内容,翻译人员有些为难,不知道应不应该翻译,这会不会太不友好了,她看着唐川,唐川看着路菲菲。
路菲菲让翻译人员大胆翻译,他家先人越是作天作地,才越是能让罗伯特感到愧疚。
然后,施小元又掏出一个黄铜色的金属:“这是他给我爸爸的纪念章。”
那不是纪念章,是一个1937年铸造的一美分硬币,上面的林肯头像都快被磨平了。
罗伯特拿出自己祖父珍藏的一张合照,那张照片是当时接他离开的县政府女教师帮忙拍的,那张合照里,施小元的父母一左一右站在卡尔身边,大概这是两人平生第一次照相,两人都局促不安地看着镜头,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就卡尔笑得特别灿烂,跟一寸照片上的那样,龇着八颗牙。
施小元又说:“至到去世前几年,我爸还给美国政府和国防部写信,想找到卡尔的下落,但是没有回音。”
罗伯特告诉施小元,卡尔也一直想找到当时的救命恩人,同样,他寄到中国的信也是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有条件的人家才亲自到中国来找,第一个人是在1992年就来了,后面1998年也有人来过一次。
可惜卡尔那个时候已经身体虚弱,根本无法承受跨洲飞行,罗伯特的父亲来过一次,没找着,卡尔也在遗憾中离世,今年罗伯特正好要来中国投资,想再试试,没想到,真找着了。
罗伯特听着施小元说当时爷爷在村里的生活,又摸着自己爷爷曾经躺过的木床、坐过的竹椅,眼圈一直红着,他不时擦眼睛,他很想为这个地方做点什么。
后面的事情,就是唐川的工作范围了。
谈得非常顺利。
此前罗伯特已经走了一圈,当时觉得这里的投资环境和其他资源支持一般般,从商业角度出发,他想再多去几个地方对比对比,现在,他看各种条件都觉得特别满意,再加上市里向省里又多要了一些支持,罗伯特当机立断就把投资工厂的计划放在了这里。
唐川很感谢路菲菲的帮助:“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美国人还这么重视以前的事。”
路菲菲笑道:“多增加对外交流,增进彼此了解,有许多事就好办了。”
唐川为难:“我是没有出过国,但是,我们市请过一些出过国的大学教授、社会学家,我向他们请教,他们说的外国,就跟网上传的一样,我们也不知道外国人到底是什么思路。”
路菲菲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遇到过的事:“那些教授啊、专家啊,也不是个个都是思维正常的……有一个大学教授在公开课上说,印度必将超越中国,因为他们的母语是英语,更容易接触西方。还有一个大学教授对课堂上的全体女生说,女人唯一的事业就是回家相夫教子,把在场的男生都恶心到了,站起来反驳他,免得被班上女生划成与他一边,太丢人。”
路菲菲又说:“你们也不用管外国人是什么思路,世上不是只有中国和外国两个国家,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事情面前,想法都会不一致。想要项目进展顺利,就要针对每一个个体和时期进行具体的研究。”
唐川点点头:“你说得对,哎,没有经验啊。”
路菲菲想了想:“卡尔跟施老两人互相寄信,都没结果,他们互相没地址,都是不知道要怎么着中转再中转,民间私人这么找,是不容易引起重视的。一定要搞出名堂来,你们试试向上报,走外交途径,把当时杜立特中队的后人都吸引过来,将来需要时候,你们这里,就是中美友好的典范。”
等路菲菲走后,唐川的助理问道:“刚才她说,要把这边做成中美友好的典范?可是,中美关系经常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