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如今有些听不进去,一心只是纠结着,将头埋入了被子内不再理许宁,许宁又是心疼又是郁闷,只得出来寻思如何打听到这桩事的内情,找出症结,他决不信这样大事,宁国公府就能封了所有人的口。让他琢磨了半夜,终于让他想到一个人,便是宝如说的那教坊曹大家。
第二日果然一大早许宁却没有自己去找曹大家,而是出去找了秦娘子来,和她说了备细,请她出面去找那曹大家打听备细。秦娘子原是熟门熟路的,原本又是出身教坊,与那曹大家也算有些交情,便自起了身去找她。
这些日子卫三公子被禁足不得出门,别的恩客也不太来找曹大家,一时门庭稀落,见到秦娘子来,有些意外,却仍是热情招待道:“听说你得出了火坑,我们却还在这里挣扎着,如何今儿想到来看看旧姐妹?”
秦娘子笑道:“原是无聊,听说你前阵子与那卫三公子极好的,想是你也觅得良人了,那卫三公子原是咱们院中数一数二的好顾客,人又生得美,手里也有些钱,又极是温存的,前些天听说与安阳侯家的嫡孙女结了亲,倒有些突兀,之前并没听说这事,怎么过了个端午就匆匆定下来了。”
曹大家有些颓唐道:“总之都是我们的命罢了,卫三公子那姿容那性情,便是不给钱,我们这姐妹行里多少人也是愿意倒贴的,不是他嫖我们,倒是我们嫖他哩,更何况又有那一般温存小意,那日端午其实我也在船上,唉。”却不再说话,秦娘子观其神色,便知有内情,不动声色问道:“说道那日,我这里却有一桩奇事,有位小姐妹那日也在那船上陪着客人,却是无意中听到两个侍女密谋,说看不顺眼那宋家小姐,想要想办法整治她,那侍女一个叫巧红一个叫拙绿的,如今想来,却不知这事可有首尾?”
曹大家冷哼了声:“那两个侍女是大长帝姬身边拨了去伺候卫三公子的,平日里仗着卫三公子待下宽仁,狗仗人势,不知多么淘气可恨!那日巴巴的命人传了我到前殿去说帝姬要看我跳舞,我正奇怪三公子一贯不喜欢我到帝姬前头去的,不过还是匆匆赶去了,结果还没上去,又跑来说帝姬先不让跳,让我等着,这一等就等了许久!后来我悄悄问了帝姬身边伺候的一位妈妈,那位妈妈告诉我根本没这回事,你说可恨不!”
秦娘子笑道:“还有这般假传贵人口令的事情?这般贵人也不计较?”
曹大家恼怒道:“我们几时能到帝姬面前去说?到时候倒被反咬一口哩,不过我这人可也不和她们一样满口谎话,这宋家小姐的事情,却应该与她们没甚么关系。”
秦娘子道:“愿闻其详?”
曹大家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悄悄道:“我说与你听你莫要说出去,那日并没人知道我在后头,我那天被两个贱婢戏耍,来回跑了一回,又在日头下头立等许久,热得很,回去后就先去了恭房想拿水擦擦汗,重新上妆,结果才出门便看到隔壁供那些贵眷换衣服的房间开着的,那宋家小姐就在走廊边上含情脉脉看着三郎说话,听他们说话倒像是曾在船上见过,这之后又许久不见,好不容易偶遇,便说起话来。那宋家小姐说话情意流露,好生明显,我不好出去撞破,却听到三郎说前头喝的雄黄酒多了,如今热得紧,出来吹吹风,正口渴,宋家小姐连忙叫丫鬟去倒茶,又叫自己身边的丫鬟说去前头看二姐姐出来没有,然后一个人便又和那三郎闲扯,三郎那天本就在舱里和我饮过酒,后来又出去和他祖父一同接待宾客,想必是喝多了,口齿含糊,我看着只觉得他连脖子都红热的,过了一会儿他还对那宋家小姐道什么,那日在客船,我一眼在窗边看到你穿着这身红衣,好不动人,我就动了心,巴巴扯了谎说什么舟人有事回家,去搭了你们的船……然后宋小姐激动之极,脸上红得仿佛红云一般,三郎拉着她的手也不拒绝,只是红着脸低着头道什么三郎既然对我也有意,何不遣媒上门?我爹却是想让我嫁给那些家世不大好的士子呢。那三郎却醉得狠了道什么你不是已经成婚了?没关系即使你已有夫,我仍对你钟情,一边直接就上去亲那宋小姐,三郎本就是个花间老手,你也知道的,那宋小姐被三郎一抱一亲,早软下去了,哪里抵挡,根本就是顺水推舟,两人依偎着就进了那换衣服的房里,我在外头掉了几滴眼泪,便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连忙就走了,然后就听到了叫声,想来两家都是高门第,丢不得人,索性便结了亲家,一床锦被遮盖了,唯有我知道这底里……罢罢罢,谁叫我没投胎在高门呢。”
她失落之意满脸都是,秦娘子却大喜过望,安慰了她几句,又拿了些银钱给她补贴她,这才施施然回了银杏坊,找了许宁回报。
许宁一听心下大怒,恨不得将那卫云祥劈成几段,却仍是面上淡定谢了秦娘子,回了屋里,看宝如仍是滚热,便将秦娘子打听来的秘事说与她听,却是瞒下了卫云祥将宋晓菡错认的情节,只说是酒醉乱性,偶遇宋小姐,宋小姐心里爱他,半推半就,结果被人发现。
宝如听后心下的负疚感略微轻了些,过了一会儿却道:“终归是无端改了别人的命……”
许宁冷笑道:“改了什么命?她若是安分守己,前世今生都不会遭遇不幸,你自己前儿才和我说,有些事改不了,那个人的性情就是这样,就算没遇到这一桩也会遇到那一桩,这种人你再如何救她也没用。她这一世已比上一世好多了,至少是明媒正娶,高门贵媳,父兄尚在,卫三也不过是风流些,你以为换个男子就不风流了?按她要嫁高门的那种志气,哪个男子没个三妻四妾?至少卫三上有帝姬管着,不至于太过分。”
宝如额角滚烫,人在病中,分外软弱,只是开口问许宁:“你我既知前世,改变一些人的命的同时,也会改变其他人的命,若是阴差阳错,让一个好命的人因为我们而改变了堕入火坑,你难道不觉得身上责任过于重大吗?你真的不怕吗?”
许宁看向她:“当然,最让我良心不安的事情便是我今生依然将你困在了我身边,将唐宝如的命运,与许宁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宝如看向许宁,他漆黑的眼珠子凝视着她,甚至微微有了湿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多管闲事
宝如感觉到全身烧得仿佛连灵魂都燃烧起来了一般,迷迷糊糊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前世一会儿是今生,汗出如浆,她感觉到有人替她解了衣服擦身子,毛巾有些冰凉,擦着擦着她身子似乎没那么热了,似乎有人换了干燥的被子重新替她裹上,又喂她水,十分温柔妥帖。
后半夜宝如似乎又感觉到冷起来,一阵阵地打着抖,然后她被一个温暖强壮的手臂搂住了,渐渐背上有热力传来,忽冷忽热的她后来终于在这温暖有力的拥抱中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一双手臂紧紧抱在怀中睡着,男子的手臂比她粗了许多,她的手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握着,显得更纤细了,那一霎那她几乎以为自己前阵子的重生是大梦一场,而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方、何时?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转身看到许宁侧身拥抱着她正合目安睡,仍是青年样子,他进京以来似乎又长了许多,身子拔高,肩膀变得宽阔,修面也更勤快起来,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渐渐往前世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相爷靠拢,沉静而有威仪,冷漠而无情,唯一和前世不同的是,他待宝如倒是一直颇为温存。
宝如感觉到许宁的鼻息在自己脸上轻轻拂过,他们实在贴得太近了,穿得又实在太薄了,更可怕的是,他们毕竟曾经是多年的夫妻,身体本能并不排斥,甚至感觉到了熟悉的热度和姿势。
宝如感觉到了一丝尴尬,用手去掰许宁的手,许宁动了动,醒了过来,看着她的一瞬间也有些迷茫,居然低下头亲了她额头一下,宝如睁大眼睛瞪他,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回望,过了一会儿眼神才渐渐清明,回忆起在自己怀中的是哪一个唐宝如。
他松开手臂,宝如想起身,却发现身子十分酸痛,每一条肌肉似乎都提醒着她才刚刚恢复体温,许宁按了按她回到枕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歇着吧,总算退热了。”
她问:“淼淼呢?”
许宁转眼看她,伸手替她掖了下被子:“和银娘睡着呢,昨天找过一下你,哄着玩别的了,又睡了。”
宝如感觉到口干舌燥,看着许宁起身自如的穿衣服系腰带,仿佛又变成刚刚重生回来的那一天,她心里尴尬困窘,对方却仿佛甚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他出去了一会儿小荷便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洗漱,欢天喜地道:“娘子可算退热了,前两天我们可吓坏了,相公都急死了,方子看着不好,也不知道去哪里请了个御医来,好厉害!开了方子来相公亲手煎了,又照顾了你一个晚上,果然退了热!”
居然请了御医来?按规矩许宁这品级可万万请不动御医的,这是央了谁?侯府定然不会有的了,难道是官家?
宝如一边洗脸梳头,感觉到身上还算干爽,连中衣也换过,想起昨夜似乎的确有人给自己抹身,她想起小荷说是许宁照顾了她一个晚上,忽然不太敢问是谁替自己擦了身。只好勉强用青盐刷了牙,又吃了些粥,许宁这两天给她的剖白分析,的确使得她心结稍解,心情缓和。
过了一会儿许宁大概也是吃完饭了,进来道:“我今天休沐,去参加个诗会,应该会遇见宋家二郎,你要不要给宋晓菡写封信让他带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