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025 背后目的</h1>
大雪中, 宁伯瑾身形微颤, 脸被冻得有些呆滞了, 双手环胸, 怔怔的等黄氏开口, 黄氏抬手扶着肩头的披风, 如点漆的眸子晦暗不明, “三房子嗣是最多,你若觉得没得到你想要的,明日去荣溪园请安, 我会与老夫人说,她最是疼你,会想方设法给你寻个贴心的姨娘, 至于静芸和樱娘, 你真想为她们做什么,早点生孩子, 别等有了外孙, 一个两个庶子庶女蹦出来丢人现眼......”
宁伯瑾脑子浑屯不清, 听了这话, 被风吹得刺痛的脸忽明忽暗, 下巴绷得紧紧的,极力控制着心中情绪, 许久,待心情平复少许才蹙着眉头, 声音沙哑道, “我与你心平气和的说,你非得这般冷嘲热讽?”
黄氏轻呼声,扬手掸了掸肩头的雪花,云淡风轻道,“我这会心情好,你听着觉得是挖苦,我无言以对,没事的话,我先回了。”
往前两步,黄氏又转过身来,宁伯瑾以为她想明白了,不由得一喜,薛太医得知薛小太医的作为,非但没有训斥小太医,旁人问起时,言语多有纵容之意,宁樱今年十二岁,一众侯爵中,定娃娃亲的不少,十三四岁说亲的更比比皆是,若薛墨中意宁樱,宁府和薛府结为亲家,对宁国忠明年入内阁有利无弊,宁国忠下了指令要他讨好黄氏,否则,他才不会在梧桐院浪费时间。
“你想清楚了?”
“谢谢三爷的披风,看你脸色不好,记得找个大夫看看。”黄氏没有忽略掉宁伯瑾脸上细微的抽动,宁伯瑾果然是受了宁国忠的指使来的,想到这个,黄氏忍不住笑了起来,折身退回宁伯瑾身侧,讥诮道,“十年了,你还是最听老爷的话,老夫人疼你,老爷纵容你,难怪三房子嗣多。”
宁伯瑾直觉黄氏在讽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瑟瑟发抖的回到书房,叫小厮去外边请大夫,他才明白过来黄氏话里的意思,竟是骂他妻妾成群,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生孩子上边了。
宁樱正翻阅今日买回来的书,听外边传来脚步声,峨眉轻抬,清明的眸子闪了闪,看是黄氏,疑惑道,“娘怎么过来了?”
黄氏站在门口,由秋水解下她的披风,打量着屋子,缓缓道,“你父亲走了,我过来瞧瞧,买回来的什么书,里边的字都认识了?”黄氏的目光落到书桌上破旧的书皮上,问道。
宁樱如实摇了摇头,“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上边注释多,一层又一层的字盖住原本的文字,好些都模糊了。”书淋过雨,字迹糊成一团,辗转的人多了,写的注释一层又一层,原本书中的内容都没了。
黄氏端详两眼,这些日子,荣溪园见天的会有礼物送过来,屋里堆得满满的,黄氏提议道,“明日,让闻妈妈将你收的礼列个单子出来,去旁边收拾间屋子做库房堆着,往后有用得着的时候。”
她带宁樱离开京城时就开始为宁静芸置办嫁妆,十年,靠着铺子和田庄,宁静芸嫁妆该存了不少,而宁樱的,她却未开始置办,宁樱手里的银子还是问柳氏要的十年的月例,两相比较,宁樱寒碜了不是一星半点,黄氏不由得心生愧疚,“你手里头的银两交给闻妈妈管着,需用钱的时候尽管花,不够了和娘说。”
秋水有件事情说对了,宁樱跟着她,不是不委屈的,可宁樱不争不抢,不闻不问,心性坚韧,从未抱怨过日子艰难。
宁樱不明白黄氏怎忽然又问起这个,银子的事儿她和闻妈妈商量过了,一千多两,不算少,而在富裕得流油的京城来说,想买个好的铺子难,她扶着黄氏坐下,吩咐金桂泡茶,说了自己的打算,“樱娘让闻妈妈找人问问京外的小镇可有合适的铺子卖,京城寸土寸金,一千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买不到合适的铺子,不如去京外选个富庶的小镇,做点小买卖。”
黄氏不料宁樱早有打算,端过金桂递过来的茶杯,揭开盖子,轻轻抿了一小口,“你想买个铺子,为何?”在庄子上,她从未和宁樱说过银钱的事儿,京城的风俗人情也甚少提及,她以为,宁樱眼中,她们不差钱却绝对不算富裕,头回手里拿着银子,是人都会心潮澎湃,激动得迷了心性,从宁樱眼中,黄氏看不出丝毫兴奋,澄澈的目光中,尽是对未来生活的坚定。
宁樱狡黠一笑,明艳的脸上如沐春风,黄氏晃了神,只听宁樱道,“悠玉阁在小镇上有当铺,我寻思着买下它旁边的铺子,说不准能挣点蝇头小利。”悠玉阁名声响亮,没有不知晓它名声的,然而,悠玉阁掌柜眼光高,凡入当铺死当的都要是名贵稀罕之物,她不指望挣大钱,每个月有入账的银子就成,寻思着在悠玉阁边上开一个当铺,悠玉阁掌柜看不上的,她收了。
宁樱想法独特,黄氏没急着回答,望着清浅的茶水,轻言道,“买个铺子娘赞成,想靠悠玉阁挣银子这个法子怕是不妥,悠玉阁名声响亮,去悠玉阁当铺的多清楚悠玉阁的规矩,拿出手的哪会是普通之物?况且,开当铺,除了银子还有路子,中间的水深,你真想挣点蝇头小利,开个当铺不成。”开门做生意背后没有靠山,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滋事,在京外的小镇,生意更是难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说不准会赔本,黄氏思忖道,“娘让熊伯帮忙打听城里可有合适的铺子,娘添点钱给你买一个,租赁给别人,你收租子就好。”
宁樱没有成亲,不能整日抛头露面,收租子没有风险,宁樱身边的闻妈妈就能办成,用不着将宁樱牵扯进去,想清楚了,黄氏心里有了主意,道,“过年正是城里热闹的时候,铺子不好买,年后再说。”
宁樱想开个当铺无非是见悠玉阁挣的银子多,听黄氏分析后,觉得她还是目光短浅了些,转而想起另一件事来,“娘身边可有得力的小厮?”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够了,然而没有跑腿的人,探听不到消息,黄氏身边有熊伯,宁樱不怀疑他的忠心,可是熊大熊二,宁樱不敢全然信任,她想要一个小厮,随时随地帮她跑腿的人。
“樱娘身边人手不够?”
“不是,娘身边有熊伯熊大熊二,姐姐也有专门的小厮,我身边少了小厮,有的事情不甚方便。”经过黄氏手的人,宁樱才能信任,否则,她大可以直接问宁伯瑾,目前来看,对她的要求,宁伯瑾不会反驳。
黄氏垂眸不言,回味宁樱一番话,黄氏觉得自己竟看不透自己的女儿了,在庄子里,宁樱冬夏拘在屋里,无所事事,春秋有吴妈妈陪着漫山遍野到处跑,言行举止没有一点大户人家小姐的模样,而自从回京后,宁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待人接物极有城府,举手投足间和庄子了的野丫头大相径庭,起初,黄氏以为换了环境,宁樱害怕,这些日子来看,宁樱适应得好,宁静芳和老夫人都不曾在她手里讨到好处,明明她该欣慰,黄氏心头却蔓延起无尽的愧疚,脸上的表情渐渐怔忡,好似陷入了回忆,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你身边没个小厮确实不妥,熊大熊二出门办事了,等他们回来,让他们跟着你,你办什么事情可以使唤他们。”
宁樱留意到黄氏脸上的怅然,知晓黄氏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和她生分了,解释道,“熊大熊二是娘身边的人,樱娘要个小厮是担心娘忙事情的时候樱娘出门,没有车夫,总劳烦府里的车夫不太好。”
见小女儿急着解释,黄氏释然一笑,“你大了,走哪儿有小厮跟着安全,熊二身子壮硕,叫她跟着你,待他们回来,我和熊二说声,他会答应的。”
宁樱不想和熊二有所牵扯,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没法反驳黄氏,只得先应下,“听娘的。”
雪不见停,黄氏就在屋里陪着宁樱练字,宁樱握笔的姿势端正,端坐在书桌前,神色专注,精致的五官愈发娇艳,很难看出她刚学会写字不久。
最后一笔落下,宁樱收了笔,侧目盯着一边椅子上坐着的黄氏,黄氏浑身带着股爽利,比起府里的一众姨娘,容貌的确不算出众,身上穿的衣衫还是前两年做的,有些旧了,看起来,一点不像三房的主母,更像严于律己的女夫子,她记得上辈子,黄氏死后,留下一本亲笔写的账册,然而,她不认得上边的字,问吴妈妈,吴妈妈钻研许久也说不识,黄氏病重的那段时间,所有的账册都重新梳理过,特意请人誊抄过,唯独那本账册,没有备份。
“娘,您写的字过些日子您自己都不记得,那田庄铺子送过来的账册会不会有问题?”宁樱收起书桌上的纸,搁下笔,歪着头看向正端详她字的黄氏。
“娘不认得的字说明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真正有用的都记着呢,又听吴妈妈给你抱怨了?在庄子上闲来无事,我随意练练,字好看与否不重要,自己没忘记怎么用笔怎么写字就好。”宁樱的字中规中矩,笔画干净利落,字的停顿和收尾,像极了她写字的习惯,黄氏没有生疑,母女连心,字写得像不算什么。
母女两说着话,前边的管家来了,说是宁伯瑾病了,人送到梧桐院去了,询问黄氏用不用过去瞧瞧,看着管家,黄氏心领神会,该是宁国忠的意思,以宁伯瑾的性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死缠烂打,“你请大夫给三爷瞧瞧,我马上过去。”
宁樱不知晓园中宁伯瑾取披风给黄氏的事,听闻宁伯瑾生病,惊奇道,“回来时父亲身子骨还好好的,怎突然不好了,娘,我和你一道去看看吧。”
“天冷,你父亲受了凉不算什么大事,你好好歇着,明日记得去荣溪园给老夫人请安。”今日去过,明日继续借故生病的话说不过去,黄氏知晓宁樱会做得很好,仍忍不住提醒她。
“樱娘记着呢,娘,您和父亲说,明早樱娘过去请安。”她怀疑宁伯瑾生病另有玄机,否则,怎么病的时机不早不晚,正好在她们回来后?
黄氏走后,宁樱给金桂使眼色,示意金桂出门打听下发生了何事,宁伯瑾和黄氏在园中说话不是什么秘密,金桂回来得快,看闻妈妈在屋里,金桂不敢往宁樱跟前凑,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待闻妈妈走出来,她才四平八稳走了进去,凑到宁樱耳朵边,小声将园中的事情说了。
宁樱眯了眯眼,心下沉着,反常即为妖,黄氏该是怀疑宁伯瑾的动机了,想来也是,如履薄冰的夫妻关系忽然一方转了性子,想要改正,如果不是另有所图便是心怀不轨。
回禀完这句,金桂想到另一件事,语气变得含糊不清起来,“小姐,奴婢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这话的时候,金桂回眸盯着帘子,神色戒备。
“何事?”金桂在府里有自己的人脉,宁樱早就清楚的,她不排斥,因而从未细问过,这会看金桂神色不对,她不由得来了兴致,直起脊背,面容肃穆。
“今日,月姨娘去了竹姨娘院子,两人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出来时,月姨娘神清气爽,脸色红润,像遇着什么好事似的。”金桂清楚她是宁樱身边的人,不该打听太太和姨娘的事情,可有人将消息漏给她听,她听着了不告诉宁樱,心下难安,竹姨娘和月姨娘明争暗斗多年,相安无事的说话还是头一回,不用说,两人是为了对付太太,太太膝下没有儿子,不受宠,这些日子三爷频频去梧桐院,两人该是着急了,金桂生在后宅,争风吃醋的事情看得明白。
宁樱别有意味的冷哼了声,月姨娘风光无限,十足是个没有城府的,想想也是,脸蛋生得漂亮,又有宁伯瑾的宠爱,年纪轻轻难免心浮气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竹姨娘则不同,她深谙后宅生存之道,哪怕生了三房的长子,她为人十分低调,会咬人的狗不叫,她突然好奇月姨娘这些年是如何在和竹姨娘的争斗中活下来的,“金桂,你在府里,可否知晓这些年竹姨娘和月姨娘的事儿?”
金桂屈着身子,恩了声,细细说起月姨娘进门后的事儿,一刻钟的时辰,宁樱才听完,感慨道,“人啊,不得不说是要靠运气的,月姨娘这些年运气不错,可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完的一天,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竹姨娘惯用的伎俩就是挑拨离间,月姨娘年轻气盛,心里一根筋,所有的姨娘中,月姨娘是一门心思为宁伯瑾好的人了,所以才会得到宁伯瑾的喜欢,如今宁伯瑾有心挽回和黄氏的关系,月姨娘心里害怕了,怕宁伯瑾会抛弃她,得到过的宠爱有朝一日悉数没了,于争强好胜的月姨娘来说如何承受得了?
接下来,月姨娘就该有所行动了。
翌日清晨,院子里传来第一声刷刷的扫地声,宁樱便睁开了眼,夜里浅眠,反反复复会被噩梦惊醒,只有听到院子里的声响后,她才敢相信眼下的生活不是镜花水月不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实实在在又活着,一头乌黑秀亮的头发,五官明艳动人,没有生病,没有咳嗽。
“小姐醒了?”金桂伺候的这些日子大抵摸清楚了宁樱的性子,早起要照镜子,如半夜醒过来那般,紧接着才是穿衣洗漱。
宁樱掏出镜子,不放心的瞄了两眼里边的人,问道,“昨晚,我的咳嗽是不是好些了?”反反复复,她摆脱不了梦境,捂着嘴,不停的咳嗽,手中染血的帕子换了一张又一张。
说起这个,金桂当即皱起了眉头,“小姐用不用请大夫瞧瞧,奴婢听着咳嗽得挺厉害的,莫不是生病了?”而且,从她服侍宁樱的第一晚开始,宁樱的咳嗽未停止过,她私底下和闻妈妈说过,闻妈妈摇头叹息,满是无奈,该是宁樱不准闻妈妈多说的原因。
“我没事,夜里认床才这样的,习惯了就好。”将镜子放回原处,宁樱暗暗松了口气,起床下地,今日得去荣溪园,又是与老夫人虚与委蛇的时候。
之前,宁樱先去梧桐院给黄氏请安,入屋后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药味,黄氏坐在西窗的椅子上翻阅着过往十年的账册,田庄铺子进项一年比一年少,黄氏怀疑铺子管事偷偷昧了银两,亲自核对账目,年年如此。
堆积如山的账册挡住了黄氏身影,宁樱上前,给美人榻上躺着的宁伯瑾行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宁伯瑾褪去了书卷气,脸色苍白,如画的眉目间带着病弱的气息,见是她,宁伯瑾招手笑了笑,“小六来了?”
宁樱屈膝施礼道,“父亲病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碍了,你别担心。”说完,宁伯瑾想起什么,捂着嘴轻咳一声,又道,“听着我嗓子是不是变了,全身使不上劲,痊愈的话,只怕还要几日的功夫。”视线有意无意的看向旁边桌上,回应他的是沙沙的翻书声,并未有其他,宁樱明白宁伯瑾是想让黄氏心生同情故而对他好些,看屋里的情形,宁伯瑾夜里该是歇在这美人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