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承的字迹素来华丽,这次却显得很散乱,似乎在写的时候心绪不宁。
慕阳只看了一眼就将信笺烧掉,并且命人射杀了那只信鸽。
她只答应获取权势,却没有明说会帮季昀承造反,严格来说并不算违信,更何况,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派出去阻拦季昀承的军队犹如石沉大海,迟迟传不过军情。
慕阳开始失眠。
她本就浅眠,如此一来,精神更是不好,却仍是强打精神,每日应付迎面而来的诘问。
夜色凄冷,府里还能看见书童和曹仁点灯研究的声音。
无知,也就无所谓担心。
慕阳甚至有些羡慕。
前几日他们送来了一样东西,曹仁美滋滋的称之为镜子,不是没有见过铜镜,只是还从未有过这般清晰而细薄的镜子,照人照物都是挥毫毕现,栩栩如生,放在过去慕阳看到肯定会很开心,这样的东西通过杜昱去经营,定然可以大赚一笔……现下人心惶惶,这样的奢侈品也成了鸡肋。
手指敲着镜面,发出清脆声响。
透过镜面,可以看见窗外密布的星辰、飞扬的檐角、略显冷清的陈设还有眼眶下淡淡乌黑脸色越白的她自己。
这张脸熟悉而又陌生,指尖触在镜面,微凉,那头渐渐倒映出了另一个人影。
墨染的发,飞挑的眉,高挺的鼻,微勾而透出几分嘲弄的唇角,以及一双浅灰色慵懒的眸。
他说:“慕阳,既然觉得我是恩人,为什么还要背叛我?玄帝有什么好让你为他卖命的?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愚蠢的愚忠才违背了你的诺言。”
懒洋洋的声音在冷月夜中让人只觉一股寒意慢慢袭来。
慕阳动了动唇,没有回头,音色同样冷静:“我本就是女子而非君子,食言而肥又能如何,更何况,我并未说过助你造反。”′
“真是冷静呢。”不疾不徐的踱步到她面前,拖长的音调带着莫名磁性,勾人魂魄。
他走到她面前,捻起她的一缕发丝温柔把玩,神色却无悲无喜:“打算叫人来抓我么?”
现在的季昀承不像过去任何时刻。
被她伤害时的愤怒嘲讽抑或是寻常时胜券在握的自负神态。
慕阳夺回自己的发丝,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还来?侯爷的胆量真是大的令人惊讶。”
“我也不想来,只是……”
感受着从指缝间滑走发丝的柔软触感,他轻吁了一口气,而后,慢慢的,一字一顿的,对着她,说,“……慕阳,你快死了。”′
68 六七章
慕阳猛地回头:“谁跟你说的!”
从她的神情里看见愤怒也看见了稍纵即逝的慌乱。
季昀承的心忽然就这么安定下来。
理智知道慕阳对他的心思不可能只有感恩这么简单,可还是觉得心如刀绞,季昀承长到这么大,只对这一个人百般忍让过,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也还是无法放手。
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受伤双目失明时慕阳还可以温柔对待,可转眼就又恢复了冷冷冰冰的态度。
还是说,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他做的再多,她也根本看不到。
甚至就连……
回想起那个银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时,那种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情绪,心痛同时愤恨着。
无法言说。
慕阳很快冷静下来,冰冷道:“还是侯爷,你终于无法忍受……决定杀了我?”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恢复了镇静,甚至可以装作毫无所知的样子。
季昀承滞了一瞬,他喜欢的女人还真是坚韧警惕的可怕,如果不是他早已经知道……浅灰色的眸就这么一直静静望着对方,锋利而尖锐,毫无遮拦。
“慕阳,对我好好说句话不行么?”
季昀承轻道,“很累罢?”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让慕阳突然心中一涩,这些时日何止是用累可以形容的,就算是前世也没有经历过这些,虽然她殚精竭虑也未必能有多大用处,但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的百姓这样毫无意义的在战场上被屠戮,除此以外,还有一直悬在头上的担忧,长公主和萧腾以及她自己的命运。
很累,很累。
很想丢下一切,寄情山河,四处游玩,看看她未曾看过的那些山河,可是……
有只手触上她不自觉垂下的头,季昀承的声音低沉,带着诱哄:“跟我走罢,这些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了,为什么要这么强迫自己。”
她扬唇:“可是……季昀承,就像你说的,我快死……”
“不会!”季昀承淡淡道,“你不会死的。我不管你是谁,又愿不愿意,只要你是我季昀承想要的人,我就不会让你死。”
他说的斩钉截铁,毫无迟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味道,莫名让人信服,却也莫名让人胆寒,因为这意味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察觉出弦外之音,慕阳蓦地抬头:“你打算做什么?”
“让该死的死掉,不该死的活着。”
慕阳顿时想起一种疯狂的可能性,她试探着着望向季昀承:“你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季昀承无声的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
慕阳浓黑的瞳仁紧紧盯着他,神色霎时一变,不再是平静如水的淡然,一股迫人的气势涌了上来,音色中也馋了几分傲慢:“你真的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