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半百的人摸着花白胡须,侧头望去,庭院内的水缸由于盛满了水,折射的光恍到了他的眼, 于是道:水底日为天上日。
中书省其他的官员们愣住了神,纷纷低下头苦思。
寇相, 杨内翰有事求见。绿服的官员后退几步,杨亿便拿着奏章走上了前。
还未等他说话, 旁侧就有人道:杨内翰学富五车, 不如来对对寇相的这个对子。
水底日为天上日。众人兴致索然,纷纷看向杨亿。
如此, 他若是不对怕是还要耽搁上一段时间了,遂朝亭内紫色公服的人仰长脖子道:眼中人是面前人。
妙啊!
不愧是杨内翰, 果真绝了!众人只听得了这对子的对的工整, 却不曾知道里面的意思。
寇准缓缓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诸位都先回去做事吧。
见宰相起身,诸官员也起身, 躬身道:喏。
杨亿将一沓折子呈上,这是今日官家所批的翰林院奏章。
这些都是由圣人所代笔批阅的,从前圣人从旁提议官家也就罢了, 而如今代笔奏章,岂不是僭越?
见丞相沉思,杨亿又道:今日下官路过资善堂,见太子读书认真,李副相所提之问皆能答出,颇有储君之范。
提到太子,寇准先前还曾去资善堂探望过,太子仁孝,又礼贤下士,日后若当政,定然能还朝堂一个太平,于是道:太子年岁渐长,如今也该是要接触国政,学习处理军国大事了。
那翰林这个折子?
京府重府,钱怀演与丁谓勾结,非贤才,怎可堪当此大任,你另起草一份任命的诏书,我去找官家。
坤宁殿。
寇准与李迪一同驳回了您的任命,让杨亿起草复奏官家,已征得官家的同意以吕简夷为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
外殿的秋海棠枝繁叶茂,刘娥握着剪子将爬出盆外的花苗剪下,他不是向来如此么,几位翰林之中,敢忤逆我起草的也只有杨大年,不过吕简夷驸马不是说他廉能么,结果并不算太坏,他出身仕宦,相较李迪的刚直他要懂得多些朝堂的变数,若真有相才,用之也无妨。这个曾被许国公推荐,李少怀所举荐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圣人,愚以为,左相的权利若无人牵制,实在太过大,以寇准的狭隘,恐日后辅佐少主废中宫。
刘娥将手中的剪子扔回雷允恭捧着的盒中,什么时候,你与丁谓私下也有交情了?
被主子戳中心思的人扑通一声跪下双膝,稽首颤道:圣人饶命。
女官端来盛清水的盆,刘娥洗了把手,俯视了他一眼,也罢,想你之前多游走前后两省,与他相交也在情理之中。
是小底糊涂。
起来吧,去一趟宫外的驸马府,将惠宁唤来。
是。雷允恭叩首。
禁中由皇城司与殿前司轮番值守,皇城司共辖亲从官五指挥共计三千人,亲事官五千人,掌宫城出入的禁令,皇帝宿卫,为皇帝的贴身护卫,论亲近皇帝,在殿前司之上,皇城司又置逻卒,作为探子伺察京城。
官家突然添皇城司的逻卒,于朝堂,京城,官宦之家,百姓之家,皆巡视查探,殿内又只允皇城司的人守卫,此多疑之心,东京恐迟早生变。
官家已不是当年那个官家,也不是当年的爹爹了。权利之下,情亲越发薄弱。
无奈之下,只得步步紧逼,我不便去后省,但圣人总会要召你的,提醒一下圣人,注意官家身旁的周怀政。
你认为造成两宫失和的是周怀政?
李少怀点头。
可周怀政自幼就跟随侍奉官家,对官家忠心耿耿,官家称呼其为周家哥哥,怎...
元贞想错了,人都是更忠心自己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周怀政瞧准了官家身体每况愈下,圣人跟前有雷允恭,先前又曾宠信丁谓,他与丁谓素来不和,便担忧圣人掌权后他便会遭到冷落,一个天子身边的内侍,享尽荣华又怎甘失去,若往严重了想,他或许觉得自己性命也会不保。
赵宛如低着头,前世后宫权势滔天,让她一直忽略了人前的卑微之人,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周怀政不简单。
李少怀一把揽过她入怀,可巧,我从见他第一眼便也这般觉得。
公主,驸马,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人召见公主。
二人相视,果真圣人召见。
赵宛如带着女儿入了宫,途径垂拱门时恰遇去福宁殿面见皇帝的丞相。
君臣相视,只有手上的动作,却未有只言片语,李洛泱抬头看着拱手的寇准,寇翁翁可是要见我家翁翁?
寇准看着惠宁公主身旁牵着的小公主不由一愣,像,实在太像了,简直与少年时的李少怀一模一样,是。
垂拱殿之后是后省,翁翁在福宁殿,连我爹爹都不能随意进入,寇翁翁怎么可以去呢?
小公主的一句话,惊得寇准直起身,这...
泱儿。赵宛如轻轻拉着她的手,是小女不懂事,还望寇相莫怪。
怎会,是老臣一大把年纪糊涂了,这才忘了规矩,实在不该。寇准陪笑着,拱手转身离去。
寇准走后,李洛泱拉着母亲的手,娘亲为何不让我说,从前王翁翁找爹爹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赵宛如宠溺的抚了抚女儿额前的秀发,泱儿,须知人前人后,皮相下才是心,皮相可视,而心却难猜。
她抬起稚嫩的手摸了摸后脑勺,那方才女儿的直言,可是对的了?
赵宛如为之一笑,拍了拍她的头,是呀。
孩子只是单纯得不喜欢狂妄之人,至于朝堂上的争斗,她只是似懂非懂。
坤宁殿内,刘娥先是抱着孙女亲昵了一番,随后差遣内侍带其去小厨房取糕点。
母亲这次唤我来是因为寇准的事情么?因不便直接找官人。
知母莫若女。刘娥拉着她坐下。
赵宛如道:寇准反的是丁谓专权。
但名义上,丁谓仍旧是我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反对丁谓专权,其实就是反对我干政罢了。
若母亲您完全弃丁谓不用,或许是否会好一些?毕竟寇准是官人的恩师,不至于如此决绝。
孩子,你怎也生糊涂了,他是变得狠心了,你却成了她的仁慈。
许是有了泱儿后,太渴望一直安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