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氏充耳不闻,自顾自道,“看在咱们俩都被亲人抛弃的份上,就一同去黄泉路上作伴吧。”说着竟像是要与闻昭一同下去。
这个时候,一直没反应、只顾紧抓岩壁的闻昭却突然扭过头来,眼里尽是轻蔑之色,尽管她伏在地上,疲累又狼狈,而晏氏则闲闲地站在崖边,却叫晏氏觉得自己才是该被可怜的那个,才是低至尘埃的那个。
这样高入云端的傲气彻底激怒了晏氏,但闻昭却不待晏氏出手,自己便松开了满是尘土与鲜血的双手,一个纵身便决然地跳下去。
“你不配!”你不配与我共赴黄泉!
晏氏见闻昭就这样落下去了,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却见闻钰嘶吼一声,冲到崖边,“二妹妹!”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却再也没有人回应他。
“闻钰……”苏穆宛方虚弱地喊了他一声,手上便没了力气,闻钰连忙抓住她的手。
待闻钰将苏穆宛拉上来,就见晏氏怔忡地看着虚空,“她,死了?”
“哈哈哈哈哈,姜闻昭死啦!她死了啊!终于死了!”晏氏疯狂地笑起来,随后又陡然停住,抱着头吼道,“不不不,怎么能死呢,我还没有将庄氏之死的真相告诉她,怎么能死!怎么能这么轻松就死了!”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气怒大吼,全然失去了神智的模样。
苏穆宛的视线有些模糊,倒在地上,见闻钰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拾起一块石头,步子缓慢又沉重,转身的时候抬起了她的手,将衣袖覆到她面上,语调极温柔又极淡漠地道,“别看。”随后姜闻钰便拖着步子往晏氏那边走,一步又一步。苏穆宛牢牢记着他的话,只听着声音判断他在做什么。
他是一名成年男子,若不受人威胁,对付晏氏这样的妇人绰绰有余。
但他还是姜家的贵公子,饱读圣贤书,手里还没有沾过鲜血。
等二爷几个赶到的时候,就见闻钰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不住地砸着什么,而他手底下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为人了,就是一堆血肉而已。
姜二爷一把提起姜闻钰的领子,面容因痛苦气怒而扭曲,完全没有注意到闻钰洁白的衣裳上全是血迹。而闻钰则木木地盯着虚空,握着石头的手仍在下意识地挥动。
“我女儿呢!昭昭呢!为什么你们好好的,她一个人不见了!啊?!昭昭她是你妹妹啊!!!”这一刻,姜二爷一直以来自诩的魏晋风度全然不在了。
“还有你!容氏!你的孙儿重要!我的女儿就不值钱了吗!”姜二爷将闻钰重重地往地上一丢,随即恶狠狠地看向了大房众人。
“你!闻昭是为了救你!你不愧疚吗?!”苏穆宛倒在地上站不起身,却已然在二爷的指责里泣不成声,她的指甲里还留有闻昭的血肉,从今往后,她怕是再也不能安眠了。
“老二,冷静点。”大爷稍稍挡住容氏与苏穆宛,沉声低吼。
姜二爷完全听不进去,他的双眼通红,不时有豆大的眼泪整颗整颗砸下来,“你们都是凶手!”
“凶手!”
姜二爷骂完之后面色一颓,一瞬间就苍老了些,脚步虚浮地要往崖边走,嘴里喃喃道,“我的昭昭啊……昭昭的命是□□好不容易才换回来的,我不能让她这么快就见到昭昭,不然□□定会怨怪我。”说着就要跳崖去。
秦氏哭喊着抱住姜二爷的腰,“文远不要!不要!”
闻昙被吓得大哭不止,闻酉则像是失了魂似的,呆呆地看。
为什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二姐姐就不见了,爹爹还要跳下去呢?为什么,他看不懂,却还是这么难过呢?
姜大爷拍了拍姜三爷的肩,姜三爷会意,拉着姜二爷的胳膊往回拽,“你还有妻子儿女,你要在他们面前跳崖自尽吗?!”
姜二爷这才失魂落魄地垂下头来,几乎要瘫坐在地,秦氏哭着扶起他,“说不准昭昭没事呢,你要是死了,她得多伤心多自责啊!”
“对,不能让她自责,昭昭不要自责,不要自责,□□的死不能怪你……”秦氏见二爷已经在说胡话了,显然有些神志不清,眼泪再一次涌出来。
姜大爷趁姜二爷精神松懈下来,一个手刀劈在了他颈后,见秦氏看来,便解释道,“让他休息一会儿。”秦氏却直接扭过头去,态度很是冷淡。
经了闻昭这事,他们两房大抵不会亲厚了。
重生这一回,闻昭只为守护姜家。去年初秋,听兰设计害她。她姜闻昭是个爱记仇的性子,直到今年她才与听兰冰释前嫌,可转眼就在二哥二选一的抉择中成为了被抛弃的那个。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张开双臂全力拥抱的人竟会在她柔软而不设防的腹部捅上一刀。他们,是最容易伤她的人,也是伤她最重的人。
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和执念都是错误的,她应该为自己而活,嫁人生子,安度此生。她为什么要救别人?毕竟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紧,不是吗?!她为什么要保护别人?!那谁来保护她?!
可是为什么……她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竟痛得不能自抑……
她突然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
☆、第76章 同榻眠
闻昭仍在急速下落,在这样的最后关头,她的心里突然干净地只剩下几个人。也不知上头的爹爹会不会吓坏,母亲有没有安慰好他。三哥若是知道她死了,会不会大哭一场。
陆然会不会再找一个姑娘。
耳边风声“呜呜”不止,闻昭渐渐闭上眼,她知道,时候快到了。
姜大爷派人将二爷送回府,自己则与剩下的人守在崖边,等着前去搜寻的人传回消息。
天色渐晚,西山一片日暮之色,众人心里皆是一片苍凉,只盼着能找到一具全尸,再体体面面地下葬了。
几个小厮正在扎篷子,预备今晚在这里过夜了,却见一白影掠过,转瞬就消失在了崖边。
“方才是什么?”
“莫不是又有人掉下去了?”说话的小厮放下手里的活,凑到崖边向下张望。此时天色越发黑,目力所及也只有隐约一个白点。
“不知。应当不会有人冲下去找死吧?”
“难说。现在想不开的人还少了?”
小厮们说了几句便不再管,他们的帐篷得快点扎好才行。
陆然的穿花步几乎可以让他飞檐走壁,但闻昭却没有修习到这地步。然而闻昭若真要奋力一搏,也有一定的几率能保住小命,怕就怕在她心里头已经不愿再上来了。
闻昭有多在意自己的家人,陆然再清楚不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本该后院弹琴作画,偶尔做做女红,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然而闻昭却比谁都操劳,操心姜家的立场,操心祖父的战事,操心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按上辈子的走向,此时的姜家已然被摁在了虎头铡下,就差一个好时机便会被发落,现在的姜家无疑处境好上了许多,然而这个悄悄改变了这一切的人,却已经绝望地掉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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