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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有个名为乔尔·维斯的男人。
他的爱人奥利维亚,沉睡在冰冷的棺椁之中。
奥利维亚的搬迁事务准备停当后,乔尔仿佛逐渐从伤痛中重获新生。距离上次的阔别,我再度在巴黎街头偶遇他,俨然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当时正是秋高气爽、草木扶疏的日子。乔尔沐浴在初秋时节温柔和煦的光华中,他告诉我,这样的天气令他回忆起与奥利维亚度过的时光。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古人诚不欺我。
乔尔邀请我共同前往奥利维亚的旧居,他要向她作告别。拍卖会以后,我不曾独自造访过这名香消玉殒的少女的故居,再次莅临,仍是回忆中的街灯,回忆中的石板街,回忆中的巴黎的烟火气息。
乔尔的手搭在门把上,深吸深呼,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回以一笑,拧开门把,漆木门没有如预料中敞开,纹风不动。我俩四目相对,旋即明了,奥利维亚的房子并不属于她资产的一部分,它属于房东,拍卖结束后,奥利维亚的死亡意味着房子的租赁中断,此时屋子归新租客所拥有,无可厚非。
遗憾的神色充斥乔尔的眼底,他踌躇着在熟悉的漆木门前踱步,悲痛的表情叫人心碎,我上前拥抱他,“我相信屋子的新主人会理解的。”
我们守在门前,乔尔抚平领口的褶子,虔诚地敲响门板,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细细低语的声音,似呢喃,似呻吟,但主人始终将我们拒之门外。
乔尔手指轻轻抚摸钥匙孔,迟疑了一会儿,掏出一块方巾,那是从奥利维亚那里的钥匙倘在其中,被擦拭得泛着金子一样的色调。房客搬迁得显然过于匆忙,遑论腾出丁点空当更替门锁。神始终眷顾着这即将从苦痛中涅盘重生的年轻人!
乔尔推门的瞬间,一股拉力骤然降临,一抹白影掠过,乔尔,可怜的乔尔,差点儿没迎面撞上那姗姗来迟的主人家。
我咳了声,定了定神,诚恳表达了歉意后,眼球不由被这小小的租客攫去。鸦黑的短碎发,淡雪渲染的皮肤,眉毛下墨色的杏眼,睫羽在之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小主人的脸部轮廓线非常柔和,典型的东方人。他很年轻,约莫是十七、八出头,个子刚及乔尔的胸膛,像一块热气蒸腾的糕点般,散发着稚嫩的芬芳。
我忙不迭再为我和乔尔的冒犯致歉,并且说明来意,说话间偷偷拿肘子碰了碰乔尔,他竟然愣怔着也不自知。小主人歪头思索片刻,原谅了我们的唐突,侧身让开些许,等待乔尔对奥利维亚进行最后的道别。
小主人的法语并不流畅,加上手势比划,勉强能和我作简单的沟通。
我得悉了他的名字,杜是他的姓氏,蘅是名,杜蘅,多么富有异域风情的姓名。偌大的房间内空空如也,承载着拍卖会后的悲凉与寂寞,杜蘅告诉我,他几个小时前才入住此处,来得匆忙,家具和日用品都不曾安排好。
“请务必让我弥补我的冒昧。”乔尔垂首,孜孜不倦地一再祈求。杜蘅笑而不语,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似乎是语言障碍的缘故,他无法听懂乔尔热切的自荐,收下乔尔的名片后才半倚着门目送我们离开。
离开时我雇了一辆马车,局促的车厢中,乔尔紧紧攥住我的双手,沉默了良久,“奥利维亚。”
乔尔解释说,杜蘅的眼神和奥利维亚如出一辙。那姣好的身姿身处蕴藏了一缕纯净贞洁的灵魂,自相遇那刹那,脑中便植入了一个念头,敦促他把辜负奥利维亚的一切,尽数弥补到那个青涩的东方少年身上,灵魂方可免于地狱之火的淬炼。
奥利维亚是肺痨死的。卧病在床时,乔尔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和一位名媛打得火热。
他目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乔尔非但没有从打击中全身而退,反而泥足深陷。
第二次偶遇,半个月后,是在奥利维亚生前时常光临的歌剧院。
杜蘅孑然一身独坐在包厢中,细味歌剧的内容,不过却依稀能够注意到,他眼眶泛红。乔尔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前往杜蘅的包厢,我眼疾手快遏制住他。
乔尔双顋潮红,“他独身一人来到巴黎,我不能指望有人为我介绍。奥利维亚,我可怜的奥利维亚,孤独永远纠缠她的灵魂!我的朋友,你能理解吗?”
乔尔走得匆忙,闯入杜蘅的包厢后才察觉,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名不速之客。西装革履,一样拥有东方血统的异国年轻人。乔尔的到来不过就换来了对方淡然的瞥视。年轻人回身,把蜜饯袋子和一块巧克力递给杜蘅。杜蘅抿嘴,道了句我无法听懂的外语,别扭地接过,一点也不客气,收好巧克力,挑起一块蜜饯送入嘴里。
杜蘅身形微顿,眼下沉浸在吃食的甜蜜,已经顾不上歌剧,顾不上年轻人唇边的淡淡笑意,也顾不上僵直踟蹰的乔尔。年轻男人直了直腰板,以流畅的法语提醒他询问乔尔的来意。杜蘅恍然大悟,别过头来,半仰脸庞凝视他。
乔尔毫不瑟缩,咄咄逼人的话语溢至喉咙,却见那异国年轻人掏出名片,翻过来空白的一面朝上,用钢笔写上一串工整
', ' ')('的外文,递给杜蘅。年轻人的声线十分清冽,像雨点打落在琉璃瓶空荡悠长的回音,却是用纯正的法语道,“想要就来见我。”
似乎是故意挑衅乔尔。
异国年轻人离开后,杜蘅才分神注意到狼狈万分的乔尔。他不解地问,不流利的法语略显生硬,“你是谁?”
哈,健忘,奥利维亚的坏毛病!
乔尔无法忍受居心可测者靠近善良而脆弱的奥利维亚,我的老朋友,他仍然坚信,奥利维亚披着杜蘅的外壳重新莅临这个世界,将过往乔尔对他的羞辱千倍百倍地奉还。
“虚荣,健忘,蜜饯!”乔尔逐一细数,“这分明是奥利维亚的习惯!”
乔尔实在不敢去揣测奥利维亚,或者说杜蘅的真诚,乔尔转而针对那名异国年轻人,他四处打听,重金辅以厚礼,两个礼拜后,终于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你说傅灵昀先生。”阿曼迪,糖果店的胖老板如是说。她托腮回忆,苍老的脸上浮现少女般的纯情,“他不是你们圈子的,难怪你们没听说过他。”她揶揄地瞄了乔尔一眼,“圈子”二词咬得极重。
她组织一下语言,“傅灵昀先生五年前从东方的国度迁居至法国,如今是商业圈的新贵,东边那几条人龙络绎不绝的商业街,都是他名下的产业。别是我胡扯,他一季度的收入,恐怕能比过伯爵的一年。如果是因为女人的事情,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
阿曼迪讽刺道,“他看上的女人,即便是交际圈中最虚荣的妓女,财产也够供她挥霍至老死。”
乔尔脸色铁青,阿曼迪压低声音,忌惮地往门外张望一阵,这才凑过来向我们道,“不过,小道消息说,傅灵昀先生那里不太行。”她朝自己下身比了个下流的手势,“一直以来,他身边从没有出现过女人。”顿了顿,阿曼迪补充,“男人也没有。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推测,傅灵昀先生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普通人恐怕入不了他的法眼。”
乔尔追问,我心中的怪异感汹涌翻腾,只好借托先行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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