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永远考虑别人的心情,永远说着“苦夏罢了”,永远露出那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温柔笑容。
就像藏在雕刻完美的空心人偶中,无论藏身其中的人在里面哭泣还是大笑,痛苦到呕吐或是压抑绝望,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人偶面上精妙绝伦的、展示给所有人看的笑面彩绘。
你憎恨这一点。
……打破它吧。
“什么都好,”你无力地垂下脑袋,手指渐渐松开,“对我说点什么,杰……求你了……十年了!我还要等多久,等你开口……”
你还有几个十年?咒术师行走在诅咒之间,朝不保夕,你已经等不起了。
他握住你的手指,你猛地抬头,呼吸渐渐加快,喉咙发紧。你看到夏油杰轻柔地笑了笑,以他一贯地姿态回答你:“嗯,抱歉,是我的错……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他甚至还弯了弯眼睛,是你最喜欢的那副狐狸似的笑脸。
你的脸色黯淡一瞬间。这不是你想要的。
夏油杰沉默地叹息,好像他总是让你伤心。他并不是有意如此的,还记得很早以前他未出口的话,在你学会如何自然地微笑的那一天,他想着要永远让你这样对他笑的。
他没有做到。
那么至少这次,哪怕是装样子,也要让你开心一点。
他拍了许多雪景,北海道的雪色迷人,晶莹剔透的雪花沸沸扬扬,蓬松轻盈的粉雪落在树梢屋檐,世间镀上莹白。画面中有时会拍到游人,他们看起来总是那样开心,即使摔倒在雪地上,眉毛头发上全是雪,也嘻嘻哈哈站起来继续滑。
雪片冰冷而温柔地擦过肌肤。租售滑雪用品的店家看夏油杰在雪中站了许久,终于招呼他。
“那边那位客人——”
“……?”
“进来避避雪吧,越下越大啦。”
夏油杰从善如流,进了温暖的室内,雪花很快融化,店家借了他毛巾擦。夏油杰谢过之后接了毛巾擦拭头发,擦到一半他的手顿了顿,余光在屋子角落看到一只小蝇头。
似乎不知道这里来了个咒灵操使,蝇头叽叽咕咕爬到一个从内间出来,穿得圆滚滚的女童背上,缠住她的脖子。
“爸爸!”女童喊道。原来是店家的孩子。
女童扑进店家大叔怀里,还没有几秒,原本笑嘻嘻的小脸忽然皱起来,拉着围巾直嚷着勒死了不舒服。
店家大叔给她松了围巾,她还是又哭又闹,身体扭来扭去,那只蝇头牢牢缠在她的脖子上。店家一头要招呼客人,一头看顾她,忙得不可开交,沉下脸骂了她几句。
女童眼泪汪汪,又委屈又气愤,大叫着“我最讨厌爸爸了!”跑到外面去了。
“喂——”
男人喊着女童的名字追了几步,又被其他客人绊住脚步,只得放弃。
嘛,夏油杰不慌不忙擦干头发和水珠,平淡地想,虽然这里没什么危险的地势,但有那只蝇头诱导,撞上什么硬物,想必不死也要残疾吧。
等雪停了,他还了毛巾,道了谢,付钱租了雪具。
冬日的空气干燥而清新,他深呼吸一口,忍不住去想,那女童会死在哪里呢。是被积雪掩埋的坑洞,是雪下尖锐的木茬,还是冻硬的棉衣带来的致命低温?哪种都有可能。
但无论是哪一种,那位好心的店家都会痛苦而自责内疚。
大概是有些出神,刚开始滑他就摔了一跤,一头栽进蓬松厚实的雪里,他没什么没有精神,倦怠而疲惫,觉得就这样干脆躺着也没什么不好。
不,也有可能是,他想起了过去的事。
这件事让夏油杰想起自己小时候某次。有非术师的地方就有咒灵存在。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妈妈的肩头趴着一个丑陋的怪物,说给别人听,也没有人相信。那时候他心里生气,就偷偷溜到山上看风景,老家的雪质并没有这里的优秀,沉甸甸的雪花融化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很快就冰凉凉一片。
就像此刻,雪片落在他口鼻之间,化成水滴,他索性放平呼吸,放任自己陷入回忆。
那天母亲找到他的时候,他也几乎被雪淹没了。母亲肩头上的咒灵吸取她的精气,越来越可怖丑陋,而母亲却一日日腰酸背痛,脸色发黄。可这样憔悴的母亲还是拎着提灯在风雪里喊他的名字。
小夏油杰原本害怕被打,看到母亲红红的眼眶却老老实实挨了几下。趴在妈妈的背上往家走的时候,他揪住那只咒灵的尾巴,凭借本能运转起体内陌生的力量。
夏油杰好半天没有声音,母亲在前面担心地喊了一句。
夏油杰咬着牙,一个字都憋不出来。没有几秒钟,夏油妈妈听到几声干呕,接着她的孩子在她背上吐了出来。
“小杰?小杰?!你怎么了?”女人几乎在雪地里跑起来,踉踉跄跄,吓得魂不附体,“你不要吓妈妈呀。”
好难吃……夏油杰想,他喜欢糖果、点心、妈妈的杂煮……喜欢一切甜滋滋的食物。可这既不甜,还很恶心。
年轻的母亲即使在身体欠佳的状态下也爆发出足以震撼世人的力量,她在没过膝盖的雪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跌跌撞撞前行,赶回家中。
那真的很恶心,而且他因为受凉发起了高烧,夏油杰在反胃中吐掉所有食物,直到最后,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了。什么东西喂进去,都是咒灵令人作呕的味道。夏油妈妈不眠不休照顾他一整夜,祈祷不要夺走他的孩子,害怕年幼的孩子早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