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在大年初四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回了自己家,然后和应家一起吃了顿饭——魏潇完全就跟没爹的孩子一样,整个过年都没见过亲爹的踪影,但他也不在乎,厚着脸皮在应家和阮家蹭吃蹭喝,混得跟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阮棠给左右两家的邻居弟弟都发了红包。其实谁也不差这点钱,但两个邻居弟弟收到红包显然都很高兴。有点意外的是,应覃居然也包了一个红包给魏潇——给红包的那个人面无表情,收红包的那个人还在贱兮兮地挑刺红包太薄……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但好在给的那个人是真的想给、收的那个人也只是嘴上烧得慌,总之最后还是顺利完成了压岁红包的“交接”仪式,只有全程围观的阮棠在一旁哭笑不得。
寒假还有十来天,阮棠的寒假作业基本都已经做完了,但她也没有闲着。一方面还在抓紧时间给纪晚补课,另一方面,等过了春节的前几天,就开始悄悄联系和她相熟的许律师了。
她给许滢发了个红包作为咨询费,不过许滢没收,因为她说自己对这方面经验也不多,但又很热心地给她介绍了一位大学时候的学姐,说是术业有专攻。阮棠和那位学姐约好了见面详谈的时间,本来是打算不管实际情况到底怎样、自己先做好周全准备的,谁知道还没到约好见面的那一天,忽然就接到了庄芸芸的电话。
电话打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左右,她正在给纪晚补课——纪晚的进度很顺利,基本已经追平了高二的实际教学进度,但以他们学校的教学水平来说,仅仅是追平还远远不够。阮棠和顾衡几乎是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给她填塞知识点,就连被硬逼着一起补课的小黄毛这次期末都考了年纪七十来名名,看起来很有希望能在一年多后考上本科。
阮棠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起初她也没觉得什么,在看到来电的时候神色一下子有些凝重——这个假期里她和庄芸芸一直断断续续有消息往来,但庄芸芸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多数时候都是阮棠主动找她,更不要说是她直接打电话来了……
阮棠起身到一旁小声接起电话,才刚叫了一句“芸芸”,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呜咽声:“阮、阮棠,你、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下?”
庄芸芸平时说话就很小声,这时候更是声若蚊呐,又带着即使极力掩饰却还是暴-露无遗的鼻音和哭腔。阮棠吓了一跳,只来得及冲纪晚几人挥挥手就已经往外跑了:“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不要挂电话,一直和我说说话好吗?”
庄芸芸磕磕绊绊地说了一个位置,阮棠听后倒是稍稍松了口气——是市中心的位置,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这会儿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一边轻声安抚室友,一边急匆匆地打了车过去。庄芸芸说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好在手机一直通着,让她至少能确认那头室友的安全。好不容易总算赶到地方,阮棠又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花坛边的阴影里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女生。
腊月天里,她穿得却很单薄,像是从开着空调的家里匆匆跑出来、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唯一的一件毛衣还像是被扯过,衣服有些凌乱、就连衣领都有些撕裂。不说衣着,就连头发都是凌乱得不得了。
少女一手抓着手机,一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
阮棠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拉她——女生吓了一跳、抖得更加厉害,直到听到了阮棠的声音,才试探着抬起头来,茫然的眼睛里终于渐渐有了焦距。
把她拉了起来,阮棠才发现,她脸上有一边还有一片红印,很是刺目。
阮棠没顾得上问她,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她整个裹住,一边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阮棠身高有一米六八,庄芸芸才刚过一米六,顿时就被阮棠的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外套上温暖的气息和清甜的果香味让她渐渐找回了一点镇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阮棠身上穿得也不厚实,挣扎着想要把衣服还给她,却根本不是阮棠的对手——阮棠很轻松地就制住了她的动作,把她压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一边又四下环视了一圈。
她父母都在家,庄芸芸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想让同学家人看到的了,所以不能带她回家。当然,也更不可能送她回她自己家。但她从家里跑出来,一看就是什么也没带,阮棠也没带身份证,又不敢去不要身份证的小旅馆……好在阮棠很快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家“云景”——那是应家的酒店,阮棠给应覃打了个电话,少年见她不肯说具体原因,也没追问到底,很快就联系酒店给她开好了房间。
庄芸芸一路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但即使是这样,在站在五星级酒店顶楼套间门口的时候,也还是一下子就傻眼了:“阿阮?这、这里……”
“先不用管,”阮棠把她推进屋里,直推着她一路进到浴室,又给她拿好了浴袍塞进她怀里,“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都没事了,你好好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洗完澡我们再说,好吗?”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硬。有些怯懦的女生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阮棠替她关上浴室门,很快就听到浴室里响起了水声,稍稍松了口气,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明今晚不回家了,又给应覃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入住了,正要仔细想想庄芸芸的事,就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似乎是从浴室里传来的,庄芸芸平时说话声音就小,混在水声里就更不明显,阮棠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想到室友眼下的情况,还是问了一句:“芸芸,你刚才叫我?”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还在不在。”浴室里传来女生的紧张又歉疚的回应,“没、没什么事情。”
“没关系,我一直在呢。”阮棠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好让浴室里的人能听得更清楚一些,“你慢慢洗,没事的。”
浴室里的女生又匆匆应了一声。
庄芸芸这个澡洗得格外久。
阮棠耐心地在房间里等着,直到女生裹着浴袍出来,阮棠注意到她手指皮肤皱起、像是在水里泡了太久的模样,一边脸颊上也确实有一片不正常的红印。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情绪看起来已经稳定了很多。
阮棠插好了电吹风,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吹头发。
庄芸芸沉默着过来在床沿坐下,垂着头看自己的手,像是能在手上看出花来似的。
阮棠也没问她,专心给她吹头发。她是短发,很快就吹到八-九成干了,阮棠神色如常地收好了电吹风,又站起来自己去洗澡。
一直到阮棠洗完澡出来,她也没问庄芸芸今晚发生了什么,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一切都和平时住在学校宿舍时一样。等到阮棠也吹完了头发,自己钻进被子里、又用被子把庄芸芸裹住,然后探着身子去关灯:“我关灯了哦?”
女生闷声应了一声。
阮棠关了灯,躺进被子里,然后慢慢地揽住身旁的女孩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良久之后,身侧传来压抑而无助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一开口就是老凡尔赛了:我都不担心我女儿被野男人骗家产,只担心我女儿把别人家产都骗了
第45章
阮棠没有问, 她安静地伸出手,抱住了身边的女孩子,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起初是极力压抑和克制的小声呜咽,慢慢地变成了嚎啕大哭, 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委屈和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一起在这哭声里发泄出来。
阮棠耐心地陪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哭声终于慢慢地停歇下来, 身边女孩子的呼吸和心跳声也慢慢地变得平稳起来。
阮棠犹豫了一下, 还是什么都没有开口问。
也许是终于有了陪伴,也许是此时的黑暗反倒给了她一种别样的勇气, 又过了许久, 阮棠终于听到了一个……并不复杂,却令人惶恐的故事。
“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庄芸芸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断断续续, 双手紧紧地攥着阮棠的衣服, 像是能在这个动作里汲取到仅有的一点点支撑和勇气,“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
她父亲的工地上出了事故, 去世后拿到了一些赔偿款,但金额也并不多。她的母亲在工厂的车间做工,收入加上赔偿金,勉强够一个单亲妈妈抚养女儿长大。前几年有人给母亲介绍了对象,离过婚但孩子归了前妻,人看起来憨厚老实, 虽然也是工人、收入一般,但是在国企工作,胜在稳定,对母亲不错, 对她也很好。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母亲也还年轻,她并不介意母亲再婚,于是两年前他们就领了结婚证、正式结婚了。起初继父对她是很好的,常常关心她的成绩和健康,母亲也觉得有了依靠、因为三班倒的工作节假日不能在家的时候,也放心了许多。
她的成绩很好,按照高一的成绩、如果能维持下去,即使不能考上最好的高校,985院校却是很稳当的。到时候她可以一边兼职一边读大学、减轻家里的负担……她以为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向越来越好的未来迈进,可是——
自从她上了高中,母亲不在家的时候,继父时不时会“碰到”她——或是吃饭拿碗的时候碰到她的手,或是突然回头和她撞个正着……她一向内向害羞,从没有和异性离得这么近过,每次虽然都有些不舒服,却也告诉自己只是不小心、是碰巧的,不能怪继父。但后来渐渐,发现他有时会盯着她的胸看、说话靠得越来越近、甚至会在她洗完澡后突然闯进她的房间……
她不敢和妈妈说,越来越怕回家、却又不能不回家,只能一到家就把自己的房间锁住,可是直到前不久,他甚至在只有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开始撬房间门锁了。
没有人知道,在家里的每一个晚上,她整夜都提心吊胆、不敢睡熟,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在他的目光下瑟缩惶恐,在学校的每一天,都盼望着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就可以不用回家、不用面对那样露骨又恶心的视线。
春节前母亲工作的工厂终于也放了假,母亲回了家、不再是她和继父独处,虽然他还是会趁着母亲不注意假装不小心碰到她,但至少比起之前还是收敛了许多。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