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紧紧闭上眼,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罗太奶,是不是,又没空来处理我的事了?”
秦观河诧异的点头:“韩嫂告诉你了?我本来想最后和你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许多已经结案的香客,纷纷跑来说复发,罗太奶、施弟马、小仙婆……所有师兄弟们都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说着,他安慰道:“你放心,你的情况很稳定,这里也安全,等太奶处理完紧急事项,就会来帮你了。”
……
果然如此。
果然是“祂”为了干扰局势作祟。
都说三十岁之前一定要读加缪,他的书白岐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鼠疫》中的一段话,却总是不懂。
“……他早有所料,但事到临头,还是非常难过……”
现在,白岐玉读懂了。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白岐玉怔愣的瘫倒在床头:“我就知道……祂怎么会这么好心,让我希翼一切顺利?”
在秦观河欲言又止的视线里,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冰冷的转向他。
“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联系你那个警察香客,询问他,今天有没有派人去老国土局宿舍走访。”
秦观河一怔:“突然这么说……”
“你刚才也说了,那个香客走访过亲属后,发现三楼东户最后一次被目击是一周前。那么,为什么今天你还能撞到警察?”
秦观河的眸子忍不住睁大:“我操!”
对啊,作为邻居,被走访的顺序应当是第一顺位!
且警察香客都把调查结果告诉他了,那么今天他遇到的……
“是那个东西。”白岐玉轻轻地说,“祂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祂是故意的。”
故意,通过秦观河之口,告诉他——
不要挣扎这些无用功了,放弃吧。
不然,方诚就要被你害死了。
事态紧急,秦观河顾不得刨根追底,他深深看了一眼白岐玉:“稍等……我先去打个电话。”
宽袍广袖的身影急匆匆的消失在走廊深处,白岐玉收回眸子,冰冷的手指轻轻婆娑过秦观河带回来的东西。
手提电脑,租赁合同,一袋橙子。
租赁合同是一年半前签订的,签订后,白岐玉随手收到了柜子里,再没看过。
可秦观河的仙家把它带来,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细细密密的从第一行开始看,翻到第三张纸,看到了一个“果然如此”的名字。
张一贺。
当时,孔大爷是这样说的。
“俺儿和儿媳妇是公务员……俺害怕传出去影响他们工作,这个合同用的俺一远方亲戚的身份。”
白岐玉怀疑过为什么要这样,但老人看着憨厚老实,老一辈也容易有一些年轻人不理解的想法,也就没深究。
他猛的把合同往前翻,看到第二行条例,心中冰冷万分。
“……二、房子中的一切物品,所有权在于户主。若产生损坏、损耗等纠纷,户主具有追索权。”
在不知道户主是谁前,对于法盲来说,这一条似乎是没问题的。
现在,这一自开始便是阴谋的局,终于揭开了真面目。
有问题的“契约”,从来都不是搬家时签订的那张,而是从头到尾被忽略的这张。
白岐玉浑身都在抖,即使知道这里是安全的,罗太奶会佑护他,可……他那么想尖叫、想不管不顾的崩溃,前所未有的想与玩弄他把他当宠物戏耍的祂对峙。
后颈撕裂般的痛,胃里开始翻滚饥饿感与呕吐感,他嗅到了难以忍耐的海腥味儿,来自每一处房间中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憎恨的开口:“你在的,对吗?出来,我们谈谈。”
微风拂过,空气中仿佛翻涌过什么气息。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还在。既然你今天这么拐弯抹角的戏弄我,就是想继续和我交\配,对吗?”
“现在我告诉你,我同意了。但在此之前,我们来做个交易……或者说,一场赌约。”
狂风大作。
浅薄的、蛰伏房间每个角落的阴影,开始肆意疯涨起来,阴霾于四面八方、于万千张口吵闹低语中袭来。
祂来了。
第34章赌约
祂来了。
房间仍是明亮的,氤氲熏香、昏沉的床头灯……每一处光都波澜不惊,但白岐玉就是感觉得到,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针扎似的压迫感几近要把人逼疯。
被子下的手狠狠攥紧,用疼痛感抑制颤抖。白岐玉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听上去沉着冷静。
“我们这样没意思,真的。我也就算了,还要加上我周围的人……”
他轻轻摇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风声掠动,线香星点般的火顽强的明灭。
“我也不明白。”祂很缓慢地说,“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
随着开口,祂终于现形了。
祂像人影,但也没那么像,是模糊的,不可名状的,难以以人类想象力和感知力揣度的真实。
从各个物件的影里,从房间的顶与地里……
祂像一面巨型的玻璃罩,或者膨胀的无数梦魇中见过的黑影,静静地垂下身子,看着被包裹在涡旋中心的白岐玉。
白岐玉垂着头,努力不去与祂对视。
但即便如此,发自本能的——生物链底端遇见顶端捕食者的恐惧——是无法掩饰的。
他瘦削单薄的身子如寒风掠动的落叶,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装了?”他压抑牙齿的打战,“这就放弃了?”
许是没料到白岐玉说这个,祂短暂的顿了顿。
“我一直在寻找你喜欢的模样,”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没能找到。”
还谁的模样?白岐玉在心中嘲讽的笑了,如果真说了谁的名字,不亚于谋杀。
“我没有喜欢的人。”他不动声色地说,“但我喜欢的是人……人型就够了。”
许是他乖巧的模样起了作用,或者上次成功交\配的精力让祂愉悦,认定了白岐玉已经臣服,祂竟听从了白岐玉的话。
不可名状的黑暗扭曲、缩小,最终成为了一个“人”的影。
高大的人影站在床头。
像任何一位探病的人一般,安静的垂着头看他。
“如你所愿。”
如果不知道暴虐而不容置喙的本性,现在的祂看上去甚至有些温顺、有些爱他的意味。
这让白岐玉不可避免的想起张一贺。
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凌晨三点的厨房里聊天。
吧台上垂下铃兰状的玻璃酒杯,倒影绰约暧昧。
他问他要不要喝水,说“人不喝水就会脱水”。他还嘲笑他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看到他没穿拖鞋,张一贺又温柔的摸着他的脚,给他套上厚厚的毛巾袜,说“天寒了”。
……
都是假的……
白岐玉狠狠闭了闭眼,忍住了泪意。
用谎言筑基的好感,自始至终都是空中楼阁,一分一秒都不能相信。
他很想问“为什么是我”,又想问“伪装张一贺的时候你到底有几分真实”,可他都忍住了。
最后,他对上静静等候他开口的人影,说:“来赌吧。”
“赌?”
似乎听到了极其好笑的话,祂的声音颤抖起来。
四面八方的超脱常理语序混乱又自成逻辑的万千低语吵闹着此起彼伏,蛰伏的细碎黑暗在嘲讽的膨胀,带来极端的恐惧与颠覆感。
这些自然界不该存在、人类认知力无法分辨认同的异状,无时不刻不在蚕食白岐玉的意志力。
如果理智有一条线,一旦越过就会彻底崩溃,他想他不止游走边缘。
他即将迈过那条线……
坚持住……
不能疯能不不不能疯不能不能疯疯疯……
不能。
还不能疯。
“我们,做,最后一次的博弈。”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在极端的恐惧与幻觉中,一下,又一下,随即缓慢但坚定地打着手势。
自7岁后能开口说话以来,哑语已经成为了不必要的生存技巧,尘封在记忆深处。
奶奶告诉他,人生之路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段一段的。
“你会说话了,小岐。”奶奶温柔的说,“你的下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