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离奇对吧?我也觉得就一噱头,以讹传讹罢了。”
“谁不知道奈河是从泰山上下来的?‘城隍庙奈何桥’么。”
“但自称奈河的河,齐鲁大地没有一百也有十条。泰山脚下的市区里就有两条。市政府还立了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牌子呢,不比从这么个野山找靠谱?”
“总之,裴诗薰说,他们这一行,奈河源头没找到,却找到了肉灵芝。”
听到这个名字,秦观河眉头一蹙:“肉灵芝……太岁?”
“你没想错,就是传说中那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吃了能长生不老的东西?”
说着,白岐玉嗤笑一声:“现在想起来,就算是真太岁,又能如何?”
“学者早都分析透了,什么灵芝不灵芝的,就是大型粘菌复合体而已。别说长生不老了,吃了没毒死人就不错了。”
秦观河打断他:“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
白岐玉很轻很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避开了眼睛。
这是心虚,逃避的微表情。但唯独没有恐惧。
第37章太岁
秦观河的再三追问下,白岐玉终于松了口。
但仍是那种含糊不清、语焉不详的说辞,秦观河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当年的概况。
白岐玉说,当时发生了斗殴。
不是小打小闹那种,而是大型的、甚至上升到持械斗殴。
对比之下,威哥和杨屿森的扭打、咬肩膀,都是小巫见大巫。
“当时看到那太岁,大家可激动坏了……亲自发现的么,还是在原始野岭,神圣的‘泰山山脉’中,真实性足足的。”
“一时间合照留念的,发照片给‘专家’分析的,甚至直接打电话问能卖多少钱的……乱作一团。”
“这一旅途的真正目的,找什么‘黄泉之眼’,早被抛在脑后了。”
“裴诗薰也给我看了她照的‘太岁’,从外形看确实挺唬人,很震撼三观的一个东西。”
“不过,秦小酒坚持认为,就是一个现代工艺残次品,俗称塑料垃圾。”
“我感觉她这个观点是对的,上网上搜视频,各种太岁、肉灵芝,没有八千也有一万,都吹得神乎其神,最后一鉴定岁数不超过一年。”
秦观河和罗太奶对视一眼,谨慎的问:“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
白岐玉斜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好啊,当然可以啊。”
说着,他比划着手势,青年颀长的手指在烛光下白的发光:
“那东西长在背阴处一块泰山石的根部,卡在两棵很扭曲的松树里。很高,很粗,两个人抱不过来……啊,有点像放大的‘铁杵’,黑糊糊的。”
“将近一米五高吧,裴诗薰和那玩意儿合了影,显得一米七的她都很娇小。”
“但怎么说呢……我反正第一眼看那张照片,就觉得特别受不了。”
“不应该是觉得奇怪么?”秦观河斟酌语句,“为什么是受不了?”
“因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就是很恶心,很颠覆想象力……谁看了都得对过去几十年的认知产生质疑:自然界怎么会存在这种东西?”
“真不知道在现场的人怎么能忍住不吐的。”
“那东西……像是黏液凝固、原油果冻,巨人世界里滴落的巨泥……那种感觉。”
“表面应该很光滑,在闪光灯下泛那种冷冰冰的水光,还特别有弹性,很韧的感觉。荒山野岭里那么干燥的地方竟能维持湿润,真的很奇怪。”
“裴诗薰说,现场看更震撼。那东西似乎会呼吸,像显微镜里观察细胞那种很细微的起伏、颤动,是属于生命运作的吐息。”
“不过她也说了,说后来一想,可能是风吹的。山上风挺大的。”
“大家都惊诧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人说是‘软玉’,有人说是琥珀,最后一个比较有学识的,说这玩意儿可能是‘太岁’。”
“一听这个,大家都疯了。太岁是什么东西,那可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当即,管豹就用军刀割了好几刀。明明看着鲜嫩多汁的,竟然什么汁液都没流出来。这不是很奇怪么?老树皮割一刀还有树汁呢。”
“总之,刀具之类的割下去,像陷在泥沼里,留不下任何痕迹。本来管豹还要削一块尝尝的,其他人制止了他,说万一不完整卖不出好价钱。”
秦观河忍不住打断他:“我记得,现存最大的太岁不到两百斤?他们遇见的要是真的,这个体积,至少一吨起。”
剩下那句话,他没有说完:在过去百十年中,形态各异的太岁确实陆续被发掘。
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黑色的。
学术界较为广泛的观点是,太岁是一种细菌、真菌、黏菌的复杂复合体,总归是活物。
而自然物种里,极少有“纯黑”的植物和菌类,叶绿素、吸引虫蚁、保护色等……
黑色意味着异种、意味着没有生存力。
但听到秦观河的话,白岐玉露出了非常明显的“嘲讽”的神情。
他的半张脸沉在阴影里,以一种“蔑视无知”语气说:“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这句话说的很奇怪,毕竟从讲述的视角来看,白岐玉是一种嘲讽、鄙夷的立场,是站在“太岁塑料论”的。
紧接着,白岐玉像没注意到秦观河的欲言又止似的,换了种坐姿,继续说。
“总之,他们打架,就是为了争太岁的‘归属’。”
“大部分人要把它卖钱——主要是大地之息探险队的人——他们多是老胶东的商人,搞对韩小饰品贸易的,欧洲来料加工的……一群钻钱眼里的。”
“卖钱无可厚非。深山野林的,又不是保护动物,自然是谁发现的算谁的。但怎么运出去,怎么分成呢?就开始吵了。”
“有人提议现在就联系买家或者博物馆,总之先弄走。”
“但有人不愿意,他们觉得这么大个太岁,是稀世珍品中的稀世珍品啊,放古代名贵程度不亚于和氏璧,你们就真信买家给的价格?”
“毕竟搞收藏的多得是内行糊弄外行的,说好听点是捡漏,说不好听就是诈骗。”
“至于上交博物馆,这就更离谱了,没听说过捐博物馆能给钱的。”
“这群人主张先找买家,好好考察行情后再做决定,反正这玩意儿也跑不了。”
“他们不提还好,一提其他人就不愿意了,说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偷卖了独吞钱?”
“再者,这儿山偏是偏,却也不是没人上来,省国土局的勘探队十小时前刚分开,万一被官方或者村民们发现了怎么办,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候,秦小酒他们七个有第三个观点。他们觉得,不要动这个太岁。”
“因为这种药用功效大于收藏意义的东西,幻想一整个被买走是绝对不可能的,肯定得切成一块一块的的卖。”
“他们有种自然保护主义的感性,认为这种天材地宝,万一是真的,这么大一个得是几千年的宝贝啊?一旦失去了完整性,整个地球上想再找第二支这么壮观的太岁就难了。”
“于是,就是群架……”
“他们发现‘太岁’那一会儿,天早就黑透了,山上信号还不好。裴诗薰说一路走来没见到任何森林警察的驻扎点,就觉得很不舒服,果然出事了。
白岐玉很疲倦的垂了垂眼:“那几个主张要卖了太岁的,像变了一个人。”
“癫狂、躁动,暴怒,不顾一切的利用手中的武器打架,像是‘太岁’平白割断了他们脑中的理智,只剩下暴力交流的兽性……”
“幸亏此行目的是爬山,带的最多是登山镐、拐杖、酒起子之类的,没太大的杀伤性。”
“但你知道,不顾一切的疯子手里就算空无一物,杀伤性也极大。管豹这样的硬汉,拿着匕首,都不敢劝架。”
“终于……芝芝的前男友,叫赵晓东的,被登山镐砸死了。”
“裴诗薰说,他被一镐头砸在脑门上,白花花的脑浆和血飞溅出来,淋了一太岁。”
“多讽刺呢,他的尸体跌落在心心念念去争抢的太岁上,就像跌入一张柔软的床,弹弹的陷了进去。”
“而他昔日的好兄弟好队友们,则担心他弄坏了太岁,直接把他的尸体丢了出去,滚到了山下。”
白岐玉说到这,语气还是很平淡,就像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的小事。
秦观河忍不住问:“太岁最后怎么处理的?”
孰料,白岐玉笑了。
他露出一种奇异的,很放松的表情,声音柔的像鬼:
“怎么您第一时间关心的,竟然也不是杀害‘赵晓东’凶手,而是太岁啊?”
这一反问实在是扎心,秦观河很快预料到自己的不对劲,眸光一凛,念了一句清心的咒文。
空气冷凝了许久,白岐玉吃吃笑了起来。
“我说……你还真信他们发现了‘太岁’啊?”
“你什么意思?”
“刚才我说的,没有一个字是假话。但是呢,这个故事还存在另一个、甚至两个版本。”
“听到所有人闪烁其词的饱头山一行,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去找杨屿森求证,却听他说……”
你少和秦小酒那群人玩儿,他们都是一群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说,你看照片里黑糊糊一坨又恶心又唬人的,根本不是什么‘太岁’。”
“就是一个帐篷包。去青岛的时候你还扛过它呢。”
“杨屿森说,上山前一天晚上,他们在山脚下的村儿里,喝了当地叫‘三百岁’的野蘑菇汤,喝完了觉得很鲜很独特,就从村民那儿采购了做汤的干蘑菇,准备半路用酒精锅煮着喝。”
“酒精锅么,火力比起柴火炉子可弱太多了,肯定是蘑菇汤没弄熟,毒素没除干净,把一群人都毒出幻觉了。”
“杨屿森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走南闯北多,从来没见过这种野蘑菇,谨慎的没吃。”
“同样没吃的,还有他劝住的陈树和管豹。我也找陈树聊了,他俩都说,压根没有什么太岁,”
“杨屿森说,出事时是在晚餐的两个小时后,用过‘三百岁’的人集体出现了头晕、乏力的症状,俨然是无法继续前行了,加上天色也晚了,就准备原地休息。”
“他说,当时他、陈树、管豹,捡树枝生篝火呢,猛的就听支帐篷那边儿打起来了。三个人离得远,也没听到前因后果,一头雾水。反应过来后就上前去劝架,结果被那群人骇人的模样吓得退到了一旁。”
“‘那些人的眼神,已经根本不是人了,是那种毫无人性的残忍与疯狂,拥有这种眼神的人,能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杨屿森说,林天羽这么谨慎一医生,也中计了,看到他们三个藏在一旁,还要拉他们入伙,说咱们四个均分。他看林天羽还保有理智,就试探的问他你们为什么打啊,才从林天羽嘴里知道,他们竟然是为了什么劳什子‘太岁’。”
“说这句话时,杨屿森脸上满是痛苦与懊悔,说那天晚餐时,他要是强硬一点,劝住所有人都不要吃‘三百岁’汤,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最后又问了管豹,管豹的口径和杨屿森、陈树也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