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的一直!对,还有最重要的最后一点,”白岐玉深吸一口气,“就是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你觉得你永远是对的,是吗?强迫我,然后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说服你自己,你就觉得理所应当了是吗?”
“但你应该比我更懂,很多东西不是非此即彼。很多选择没有正确答案。色彩充盈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即便,你真的全知全能,连他妈的道德困境你都能演算出正确答案,什么高维低维的……但你的正确答案难道在我来看也是正确的吗?”
“你喜欢和人讲道理是吧?那我问你,三角形的内角和永远都是180度吗?水只在0摄氏度结冰吗?”
祂似乎被问住了。
许久,祂出声道:“三角形的内角和……只有无穷小的可能性,是180度。”
无穷尽的面中,只有“恰好”是平面的时候,三角形的内角和才是180度。
无穷尽的环境里,只有“恰好”是标准大气压和正常结构水时,水才在0摄氏度结冰。
一方认定并习以为常的“真理”,在另一方看来,极大概率是谬误。
“……我……”
祂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后,祂轻轻说——
“对不起。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听懂你的语言。”
“你告诉我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你留着问自己吧。”白岐玉清醒又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一点,如果你想听懂,想理解,你其实有万千种方法。”
“你只是没那么做。”
“这代表,我也没那么重要。”
“不,我真的……听不……等等,等等!!!”
终于,祂的声音被干扰到消逝不见。
“——斩断三我下奈河——十八盘来十八关——”
“——问白家小儿到了么——小儿说,石敢当护他开路来!”
“开路来——来!!!”
罗太奶沧桑视线中,厉涛歌悲恸而神情复杂的眸子里,还有厉溪鸣、秦观河喃喃的咒语中,白岐玉轻轻睁开了眼。
那股黏腻的,被窥探的觊觎感,以及一个月来的记忆,终于,随着眼睫落下的泪水消散……
他想起了与罗太奶的约定。
——
在靖德市的最后一夜,罗太奶挥退了所有人,与他单独聊天。
“我回来了,太奶……”他的声音虚弱的像下一秒就要破碎的镜花,“您没事吧?”
罗太奶摇头:“祂去寻找你四柱的‘替身’了。在祂找到前,你必须离开。”
白岐玉郑重的点头:“我会的。”
“你离魂了太久,已经影响了部分记忆,索性,就全部忘掉吧。”
白岐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倒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罗太奶无比悲哀的看了他一会儿,许久,叹气道:“这次,可一定要记住了。远离海边,远离山脉……再也不要下水,再也不要上山了。”
“好……”
罗太奶握了握他的手,苍老的手瘦骨嶙峋却无比灼热,暖流顺着掌心传递到心房。
“[缺席者的与言将回归。]”
“什么意思?”
“这是靖宗爷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我也不懂它的含义,但终有一日会灵验……”
“靖宗爷……”白岐玉泪流满面,“我还没能好好谢谢您,谢谢靖宗爷。还有涛哥、溪鸣、秦弟马,堂口的大家、小云儿……我预存了一笔钱,转账给涛哥了,您一定不要推辞……”
“海上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不要哭。”
罗太奶慈和的笑着,吟诵着古往今来的名句。
这句诗,大多人从幼儿园就开始背。可往往在几十年后,清晰的得知它的含义时,才明白看似爽朗的诗句下,内含的无可奈何与伤悲。
如果可以永远相逢,有谁想要“若”比邻?
“靖宗爷得道飞升,三福小子进驻堂口;胡小媚、黄十九功力大涨;弟马们无人重伤……放心吧,一切都是好结果,你没有害任何一个人。”
“真的吗?您不要哄我……”
“嗯。”罗太奶慈祥的摸了摸他的头,“好了,无需多想,睡吧……”
白岐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会忘记一切,会陷入难以自拔的过往,但他必须醒来。
等醒来后,等最后的羁绊斩断,他便能重返光明,重新在天日下行走了。
众仙家的身影出现在上空,烛火飘摇,线香神圣,白岐玉感到无上的心安与放松。
——举众人之力,佑一人平安——
“等醒来,一切都将步入正轨,驶入美好的未来。”
第50章邹城
白岐玉是被阳光晒醒的。
光透过车窗,跳跃在眼皮上,一睁眼,视网膜上全是光怪陆离的耀斑。
整个世界明亮如梦。
“啊……”
白岐玉捂着眼,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像“尸体”一样横在车后座,睡的七仰八合。
脖颈发出酸涩的“咯吱”声,横七竖八的手脚别扭的收回来,撞到了后座上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把他吓醒了。
“……这是什么?《邹城旅游指南》?”
白岐玉随手把杂志捡起来,缓了好久,才晕乎乎的直起身子。
窗外,秋高气爽的地平线,正飞速掠过。
似乎是在高架桥上。
正值晌午,袅袅炊烟在村庄上飘摇,勾勒出悠扬又神秘的轮廓。远处的山影在工业化污染下,灰败的看不清晰,像一位沉睡的巨人。
……好矮、好远的山。
在齐鲁大地、泰山山脉周围生活久了,已经习惯了抬头就是山的景色。
猛地没了山,还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弄丢了什么。
白岐玉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坐车上高架要去哪儿。
被绑架了?
他戒备的摸向口袋,找防身的东西,却听司机问他:“睡饱了?”
这语气熟稔、温柔,毫无攻击性,白岐玉茫然的望向后视镜。
四目相对。
啊……对了。
真是睡得太死了,怎么能把这个都忘了呢?
一个月前,白岐玉趁着国庆假期看了临床心理科,果不其然,被诊断为轻度焦虑症和抑郁症。
医生问他有什么痛苦根源,除了996还能有什么?
过多的工作,过少的个人时间。每日在出租屋与公司间疲倦麻木的两点一线。
他像是活着,也好像已经死了,能轻而易举的看透接下来五十年的生活。
当白岐玉意识到他已经游走在崩溃边缘时,他做出了决定——
离开靖德市,离开“光鲜亮丽”的高薪工作和五十平的出租屋,离开所谓的梦想起点。
这个决定得到了同事兼好友厉涛歌的支持。
白岐玉当即辞职,搬家到邹城,距离靖德车程一个半小时车程的隔壁城市。
一个节奏慢、景色好、经济发展也不错的三线城市,很适合休养生息。
现在,便是厉涛歌开车,带着白岐玉前往邹城。
其实,仔细想来,搬家搬的极为仓促。
白岐玉那一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实在糟透了,甚至大脑形成了自我保护,那一段的记忆都变成了黑白默剧般的模糊片段,全数记不真切了。
太多的泪水与痛苦压垮了他,所以离职手续、退租、打包行李,甚至换手机号,都是厉涛歌帮忙弄的。
感慨得知己如此,真是一大幸事之余,白岐玉也隐约觉得不安。
是不是不该这么仓促?像逃跑一样……
但,看向窗外空旷苍茫的农田景色,白岐玉只觉得神清气爽。
‘也好’,他笑着挥散惆怅,‘换个地方,散散心后,再走一步算一步吧。’
人生很长,赚的钱也够挥霍几年,犯不着把自己逼到死路。
对上后视镜里厉涛歌关切的眼,白岐玉腼腆的笑起来:“哎,睡懵了。没了压力就是不一样,在车上都睡得这么死……”
“那是好事啊。”
厉涛歌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扔给他一只巧克力。
“饿了先吃一口,还有半小时就到服务区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