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厚德,他是你们爹还是你们妈,为了他丢了前程,值得吗?”
办公室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见几个土豆终于开了窍,张宏图总算松了口气:“行了,这次就算了,回去好好劝劝你们的同学们……”
“值!”
一班的小号土豆抬起头,目光里燃着一团发白的火,吐钉子似的道:“高考可以复读,考不上大学可以打工,考不出上溪,我可以做生意。人生长的很,或许高考一个选择题的犹豫,一个大学专业的选错,一个没擦亮眼的恋爱都能让我人生耽搁几年。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为那虚无缥缈的‘安稳’前程,做让我后悔一辈子?”
阳光中无数灰尘震颤着,女孩半边侧脸被镀上金边,声音颤抖坚定。
“我的高考可以重来,但尚老师只有一个。”
没能劝服那群硬茬土豆,将人放走,一一记了大过,祭出了‘请家长’的终极武器后,张宏图一个人在办公室点燃了一支烟。
耳边是那女生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为那虚无缥缈的‘安稳’前程,来做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
帮凶?
他只是一个拿钱听命的打工仔。上头说什么他做什么,最多算个卒子?
棋子嘛不都是这样。
虚无缥缈的‘安稳’前程?
他一辈子都在汲汲追求的东西,在那女生眼里却成了为了‘不后悔’,随时可弃的鸡肋。
到底是太年轻啊。
心里这么说着,直到指缝里那支烟燃到尽头,张宏图枯坐着,都没记得再抽一口。
·
无论发声多么振聋发聩,学生们的不满情绪与行动,归根结底都是一场对校园秩序的挑衅。
作为现任校长,张宏图从任何角度都得立即处理这情况。
为此,他下了一条禁言令。
不允许任何人在学校里讨论与教学无关的社会刑事案件与相关人物。
——就差明晃晃把尚厚德三个字放大加粗标红了。
违者老师取消季度奖金与评先进资格,再有再犯直接开除,学生必须当众道歉承认错误,否则记大过或开除处理。
处罚不可谓不严厉,除此以外,他还特地又聘请了一批校工,在校园里巡逻抓随意议论的人,极力维持贾乘风口中特殊时期的校园秩序。
一个好生生的中学校园硬生生变成了风声鹤唳的地下党碟中谍现场。
经过前几次的校园涂鸦打地鼠似的你躲我藏后,地鼠们大获全胜,‘艺术’了学校大半白墙后,张宏图这校长在学生们中其实没多少威慑力了。
一开始,大家谁都没把这禁言令当回事。
但在接连两个老师被抓,一个被罚了季度奖金并全校批评,一个被直接开除后,四十多个学生被记大过,十七个直接被开除后,大家才知道张宏图这次是来真的了。
无数双嘴受惊似的消了音,校园里霎时‘风平浪静’了。
张宏图总算能孙子似的给又打了几个电话催他的贾乘风汇报工作了。
挂上电话,险些喜极而泣的他亲了手机两口,终于有空再临幸他的小四小五与新的小六。
但无数历史经验与革命前辈们证明了,压抑带来的不仅是平静,还有水面下的无形生长尖叫咆哮的反抗情绪。
禁言令第四天,程城诚被抓住了。
彼时正是贾乘风口中的最重要时期,张宏图紧张得焦头烂额,嘴角一溜起了好几个泡,生怕出一点错。
听见这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是发怒。
“一班这群兔崽子,一天不闹骨头就不舒坦是吧!”
下午第二节,一班正在上自习课。陈正非带着练习册在讲台上坐镇。
教室里很安静,忽略掉除了个别背着老师鹊桥一会的小情侣,满教室上空飞的小纸条,以及个别头悬梁还打瞌睡,锥刺股还对着数学题磨牙齿,以及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的食物香味外,纪律堪称言明。
“看见小橙子了吗?”
打开雷甜甜扔的小纸条,尚阳扫了一圈教室,果然没看见个头已十分显眼的程城诚。他回了个纸条:“没,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雷甜甜道,“不会真被人抓去研究了吧?”
尚阳扯淡道:“呸,人类还没研究出来世间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帅哥,怎么轮得到他!”
雷甜甜没回纸条了,看动作应该是翻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
其实两人心里都有一个答案,但并不敢戳破。
程城诚是只长个头不长心的典型。
尽管个头一年窜高了两个头,他个性却没啥长进,依旧胆小怕血怕事怕老师,成天缀在在雷甜甜脚后跟当小弟。按说这种性格是不会惹事的。
可他嘴太碎了。
现在环境又严峻。
咚——
教室门被大力推开,在墙上还反弹了一下。全班人都被吓了一跳,登时抬头看着来人。
“这个人是你们班的吧?”张宏图揪着程城诚的衣领,一把将人推了进来。
尽管已比张宏图高一个头了,程城诚仍被这‘老师’权威身份的一推,往后趔趄了两三步。
“小橙子!”雷甜甜低声惊叫起来。
张宏图高声道:“在学校有严令的情况下,在男厕所公然讨论与学习无关的社会案件,打扰其他同学学习,破坏了学校学习风气,还污蔑学校校董的名誉。证据确凿!”
黎青与尚阳飞快对视一眼,眸光一闪。陈正非与欧丫丫几个与程城诚玩得好的也是脸色一变。
张宏图晃着程城诚肩膀,锐利目光掠过班上每一个人:“你在厕所里还说要和人一起去网上发证据?和谁一起去?嗯?”
班上人被他目光扫过,齐齐心里一阵发寒。
程城诚一声不吭。
张宏图也是气急了,打定主意要杀鸡儆猴:“学校里的禁令是才发布没多久的。你们应该都还记得,一次被发现记大过,两次直接开除。”
“要么和校董道歉,要么说出你的同伙,如果都不愿意,你现在可以直接走了。”
刹那间,班上安静得落针可闻,某种情绪仿佛被拉到极致,绷得人喘不过气来。
四十多双眼睛盯着张宏图,眸光里都腾地一团炽白的火,如雪色锋芒。那锋芒甚至一瞬间让他觉得胆寒,忍不住退了一步。
但他又咬牙站住了。
这关乎他的前程。不过是一群小孩罢了,能把他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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