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鼻仿佛被黑暗的水堵住,胸腔溺水窒息般锐疼。
从病发到现在,尚阳都表现得如以前一样阳光和张扬。
只是,这是一个生活在恐惧与痛苦的少年的本来面目吗?
黎青无声收紧握着门框的手,强迫自己凝视着这一幕。
浴室雪白灯光在纯白地砖映射下有种实验室般的冰冷,尚阳拉弓般绷紧背脊线条,大了一号的白体恤将使他看起来更加伶仃。
短短一个星期,他已瘦得单薄了。
死死地咬着唇,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黎青没有出声喊尚阳,无声无息的,他重新躺回了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分钟或许更久后,黎青旁边床忽然一沉,尚阳重新爬了上来。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唇上被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带着冰冷体温的吻。
已经凌晨三点了。出来烤串的人们也三三两两回家。城市彻底陷入了酣然长眠中,除却飒飒风声音与深夜垃圾车出没发动机的嗡鸣声与空调嗡鸣声外,空气阙然长静。
他听见头顶传来尚阳的声音。
“黎小青,对不起。”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颤抖和沙哑,“还有,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
医生给尚阳的医嘱是按时服药、定期做心理疏导,在家属帮助下建立安全感,尽量避免刺激,适当与人群接触,以尽力恢复工作生活状态。
于是在家呆了两天后,第二天一大早,尚阳坚持要回到学校上学。
“黎小青,你准备把我当豌豆公主藏一辈子吗?”尚阳摸着下巴,“听起来挺诱人的,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一下你的童心,不过……”
黎青正在给他准备养胃的豆浆和面条:“谁家豌豆公主一米八?”
“黎青,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尚阳认真道,“但我不能一直不上学。我只是病了,我可以正常生活。”
似是在强调,他重复道:“黎青,我可以的。”
沉默许久,黎青道:“好。”
任何一个学校高三年级重点班的教室里都是一如既往的拥挤杂乱。铺天盖地的试卷、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教室后头时刻不停的挂钟,与每日一新的高考倒计时。
高三学子们如孜孜不倦,起早贪黑的工蚁们,在知识的海洋中扑腾。
黎青与尚阳两只工蚁回归时,收到其他工蚁们的热烈欢迎及潮水般的问候。
程城诚兴奋地亮着眼睛:“二阳,听说你那天以一挑八,与歹徒恶斗了两个小时,虽败犹荣?”
尚阳:?!
雷甜甜:“二阳,给姐看看,嗯小脸跟红苹果似的,一看就健康得很,应该没问题。”
尚阳:“雷姐,我告你性*骚*扰了啊。”
忽然,后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二阳,你丫的也知道回来了?”陈正非狂奔着跑过来,裂声哀嚎,“我的小说全都看完了,就等着你的新货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令尚阳应激似的一抖,面色惨白。待看到进来的是陈正非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后背肌肉仍绷得僵直。
班长吓得呆住:“怎么了?”
黎青握紧了尚阳的手,起身去关上了门,淡淡道:“没事,下回别从后门进来了。太吵。”
尚阳也挤出一个笑“朕这是提醒你走后门不是一个好习惯。”
班长眨眨眼:“哦。”
尽管有些奇怪,但黎青掩饰得很快。众人也便都没放在心上,继续和尚阳说笑。
尚阳慢慢放松下来,趁黎青不注意,给了他一个wink。
黎青莞尔。
很快打了上课铃。大家纷纷回座位准备上课。尚阳也拿出英语书,打了一个哈欠。
黎青知道是药物反应:“困了就睡会儿,笔记我帮你记着。”
尚阳摇摇头:“现在还不是太困,我撑一会儿吧。”
第一节课是英语。
胡老师已经从张宏图处知道尚阳出事,张人杰被黎青教训,张宏图被贾乘风教训的事了。
张宏图都暂避锋芒,她自然不愿意顶风作案。
瞥见尚阳安静坐在最后一排看书,她浑然当没看见。
但习惯这玩意是有惯性的。
看着沉闷走神的课堂,和当着她的面写其他科作业的学生,胡老师心里被激起了火,巡视着全班学生,准备喊一个倒霉蛋来杀鸡儆猴。
瞄准了第四排一个戴眼镜的写化学作业的男生,她却一时忘了这男生叫什么名了。
熟悉名字脱口而出。
“尚阳,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因药物作用,尚阳困得上下眼皮打下眼皮,快撑不住睡着了。骤然被叫名字,尚阳下意识站起来时,还长长打了个哈欠。
黎青按住了他的肩膀,将校服披在他身上:“尚哥,你睡着就行,我来。”
被有着熟悉味道的校服外套往头上一盖,温暖的安全感由外至内升腾起,尚阳本来就困得发蒙的脑袋彻底咕噜噜地冒起小泡泡,迷迷糊糊地就被黎青摁得坐下了。
“哦……那黎小青,你小心一点……”
“呼……”
黎青看向胡老师,笑容礼貌却冷寒:“老师,我同桌身体不方便,我来帮他回答这道问题。”
在喊出尚阳名字时,胡老师就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但黎青如此自然而然地挑战她权威的语气,仍让她有些气闷。
她生硬地道:“不用了。这道题我找其他同学回答。你坐下吧。”
黎青却没坐:“谢谢老师,但是我不想坐。”
早在从火车站回学校,在体育器材室找到尚阳那天,他就查过尚阳在班上情况。
他知道胡老师为什么叫尚阳。
胡老师不知怎么有些慌:“黎青,我让你坐下。”
“胡老师,您不用着急。”黎青白到透明的肤色显得疏冷,眼皮淡淡一掀,勾出一个薄凉冷漠的微笑,声音咄然如刀:“听说老师最近喜欢给学生提问。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习惯。正好今天我最近挺喜欢被人提问,什么问题都能招架得住。”
“要是您没有问倒我的问题,今天这讲台您就别站了。”
“您说呢?”
班上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无形的紧张气氛如拉紧的弓弦般紧绷着,空气中仿佛透着凛凛刀刃般的雪色锋芒。
一个是学生,一个是老师,一个站在讲台高处,一个站在最后一排,权威与地位并未给胡老师加成多少底气,反而让她眼皮剧烈跳动起来。
她赫然惊醒。
——面前这一位一班最品学兼优的天才皮囊下,是十四岁为母持刀屠龙,从底层黑暗中涅槃重生,会为在乎人的疯狂桀骜的雪白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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