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真好。”
这是在icu里躺了两天,被全须全尾推出来转到普通病房里时,尚厚德晒着从窗户里照进来的冬日阳光,说出的第一句话。
“喜欢以后就多晒晒。”
尚阳帮护士们推着车,收拾着病床边的座椅,又看着护士们插上了留置针后,朝她们道了谢后,才朝尚厚德扬了扬下巴。
“反正医生都说了,一年恢复期里你就跟个养在玻璃房里的大熊猫似的,不能受累不能受凉不能随便乱吃东西还要定期检查,什么都干不了。”
“你干脆就每天跟外公一起,穿个老头衫,裹个毯子搁院门口晒太阳吧。”
“还能陪他老人家唠唠嗑。”
听到尚外公,尚厚德的脸登时就僵了。
尚阳幸灾乐祸起来:“我昨儿个刚被外公骂了一顿。老尚头,你就别存侥幸心理了,你这一顿可是少不了的。”
尚外公年纪大了,最近又刚小病了一场,家庭医生说了最好不要让他老人家受刺激。
尚阳是准备等尚厚德手术完了后,再把事情告诉他的。
谁知道尚厚德动手术的医生扭头就告诉尚外公了。
手术当天晚上,外公就打电话过来,慢慢悠悠毫不动气地把尚阳骂了个狗血淋头。
尚厚德幽怨地望着儿子。
尚阳起身将病房的窗户关上了,啧了一声,挑了一下眉:“有本事你就起来打我啊。现在成天躺床上成了个药罐子,看你也是白看。”
尚厚德委委屈屈只能问:“黎青呢?”
“他在学校帮忙讲题呢。”尚阳随口道,“十二月调考黎小青考得不错,有同学找他问问题,他就留了一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尚厚德顿时来了精神:“十二月调考了?考得怎么样?”
“就知道你这狗脾气闲不住。”尚阳嘀咕了他一句,又得意地道,“放心吧,咱们班这一次考得很不错。比上一届的学长们成绩还好一倍。”
尚厚德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
尚阳懒洋洋翘着椅子,剥了个鲜橙,往嘴里塞了一瓣,白了他一眼:“煮的。”
尚厚德缩了缩:“哦。”
儿子真是越来越凶了。
嘤嘤嘤。
“还有一个好消息。”尚阳挑了挑眉道,“想不想听?”
尚厚德眨着眼睛,巴巴地望着儿子。
尚阳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伸展着,面庞上是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骄傲得不得了:“这一次全区模拟考。全区第一名在咱们班。”
尚厚德惊喜瞪大了眼。
“区状元,”尚阳听着门外熟悉的脚步声,连头都没回,笑容轻快,“给个签名呗?”
下一瞬,黎青果然推门进来。
今天外头陡然降温,起了冬风。
黎青早早换上了黑色羽绒服,高领米色毛衣,简单牛仔裤和白球鞋。
纵然穿得如此臃肿,他身形都是清瘦单薄的,与那含笑的锐利面庞相称,如树木般清新而温和。
听见尚阳的话,他笑着问道:“想签在哪儿?”
尚阳望着他殷红的唇,喉咙忽然一干:“唔。”
黎青笑着将一箱牛奶和水果放在桌上:“这是宇哥放在门外的。还有班上的同学说,打算周末过来看一趟尚老师。”
尚厚德连声道:“太麻烦了,高三学习那么紧。”
尚阳呵地瞥他一眼。
尚厚德脑袋登时缩了回去,求助性地看向黎青。
黎青这回也站在尚阳这边,温和道:“老师你也别太在意了。大家也是太担心您了,我和尚阳帮拦了几次了。这一次也是拦不住了。就一下午的时间,不会影响大家学习的。”
尚厚德只好答应。
尚厚德毕竟刚做完手术,精力不济。尚阳与黎青与他简单说了两句话,又认真托付着陆阿姨好好照顾他,就准备离开了。
一月份的正午灿烂阳光下,尚阳穿着明黄色羽绒服,肩膀斜斜倚在门口,一双大长腿随意支着。
走到了门口,他朝背后回了一下头。
“好好恢复……我等你回家。”
“……爸。”
门关上了。
尚厚德怔了一瞬,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会儿后,又哭又笑地捂着脸,已泣不成声。
七年了。
这是尚阳第一次喊他爸。
横亘在父子俩间的厚厚坚冰,终于被时间与理解和成长的力量,融化成了一滩水。
出了医院门。
拣了个没人的地方,尚阳转瞬将人拉到了角落里,摁在了墙上。
望着那一张温和干净的脸,尚阳轻轻咬住了他的唇,轻轻撕咬着,声音含糊而沙哑:“区状元,我想签在这里。怎么样?”
黎青一怔后,含笑按着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好。”
“要不要多签几个?”
冬日正午,少年阳光下的一吻。
是鲜橙味的。
·
马年的春节,黎青是在尚阳家里过的。
这事是尚阳决定的。这家伙就是个天老大我老二的狗脾气,除了尚厚德住院期间稍稍收敛了些,其余时候能用无所顾忌气焰嚣张来形容。
他压根没给黎青任何拒绝的余地。
高三放年假那天一大早,他趁黎青出门跑步,起了一个大早,早早收拾好了黎青的行李。等放了学,外公派了车来接,尚阳就连人带行李都端上了车。
坐到黎青身边,他砰地关上了车门,轻佻地溜了声口哨。
“黎小青,看朕带你去见家长咯。”
为了防止黎青逃跑,一路上尚阳都是拽着黎青的手的。
黎青不敢用力挣扎,怕把尚阳这瓷娃娃给再弄脱臼咯。
然后一张口,他又会被某人用亲亲堵嘴,以至于到了尚阳家里,黎青耳朵尖儿通红,都没找到哪怕一次发表意见的机会。
尚阳得意极了。
回家路上,尚阳被他外公派了个新任务——接尚厚德出院。
尚厚德足足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成功渡过了2013年的尾巴,踩着2014年第一个月的肚子出了院。
到了医院,尚阳去帮尚厚德办出院手续,黎青帮尚厚德收拾着出院的东西,末了黎青搀扶着尚厚德下楼时,尚阳还极其殷勤亦步亦趋贴身跟着。
尚厚德被儿子伺候得受宠若惊,心道终于有一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了?
等到了打开车门,看着尚阳一把拽开了后座的门,将黎青给摁了进去,杜绝他逃跑的风险,然后自个儿钻了进去,仿佛忘了自己还有个爹,他陷入了迷茫。
车门再次打开。
尚阳探了个脑袋出来,扬了扬下巴,“前桌给你留着呢,尚老头你要对医院打卡留恋的柔情万种,可以留到你来复查的时候啊,乖!”
啪——
车门再次关上。
尚厚德:……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喜,果然是错觉。
家里一切如常。
外公懒洋洋躺在大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旁边矮几上摆着收音机,膝盖上盖着一层毯子,半眯着眼听着评书。
黄狸花猫蜷缩成一团,懒洋洋地睡着觉。
尚阳开了门放下行李,飞扑上去,揉了三四下黄狸花猫的大脸盘子:“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就又胖了这么多!”
等外公一个眼神过来,尚阳就颠颠儿地献宝似的上前卖队友道:“外公,我把尚厚德给您带回来了,您随意处置,不用给我留情面啊。”
尚厚德怯怯喊了一声:“爸。”
外公淡淡道:“坐吧。”
黎青上前乖巧礼貌地喊了声:“江爷爷好。”
尚阳将二人行李踢进了屋里,勾着黎青肩膀,大喇喇地介绍道:“外公,这是我朋友,叫黎青,是我在学校里的同桌。今年在咱们家过年。”
外公目光扫过尚阳勾着黎青肩膀的手,又看了眼二人目光对撞时,尚阳的得意和黎青的无奈与纵容,眸光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