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厚德一出门,第一反应是给黎青拨了个电话。他找到害他父亲的凶手了!电话嘟声响起,他的理智才重新回炉。
他告诉黎青能做什么?
黎青才十八岁,马上要高考了。知道这些,他能做些什么?性格刚硬的他又会不会冲动之下,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他匆匆挂断电话。
想了想,他拨通了岳父的电话。事关亚男的意外离世,他能感觉到他拿着电话的手都在抖。
索性,那边接电话很快。
尚厚德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很久才道:“我知道了。”
岳父提醒:“贾乘风绝非善辈,你要小心他的报复。”
尚厚德道:“是。”
有了另一个人倾诉这件事,尚厚德挂上电话,才有了双脚踩在实地,重回了世间的真实感。
头顶一轮秋日高悬,天空极高极远,湛蓝如洗,万里无云,整个世界仿佛凭空庞大了数倍。
尚厚德却生出一丝无处可去的迷惘。
在办公室时的他激动的信誓旦旦,出门后却发现了诸事艰难。
他没有证据,该怎么才能让贾乘风得到应有惩罚?
“嘟嘟嘟——”
电话铃响,是黎青的回拨:“尚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拨错……”尚厚德解释着。
黎青不解哦了一声,刚准备挂电话。
尚厚德忽然言语快于理智,“小黎,你和阳阳有时间吗?老师想请你们吃顿饭。”
半个小时后。
依旧是上次的重庆火锅店。
尚阳与黎青一进门,隔老远就看见坐在里面,盯着前桌沸腾红油锅,魂不守舍的尚厚德。
两人对视一眼。
尚厚德虽然对儿子是腻歪与唠叨了些,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大忙人。昨天三人才一起吃了饭,按以前惯例,至少过半个月,尚厚德才抽得出时间。
今天这是?
黎青联想起尚厚德那一通突然的未接电话,不动声色敛了眉目。
“坐。”尚厚德终于发现两人到了,“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尚阳不是会客气的人,拿起菜单唰唰唰就勾了一大通:“老尚头,你喜欢吃海带猪肚,给你各点一份啊。黎小青,昨天那盘小酥肉都是你吃了,今天给你点两盘。还有那碗桂花粥,甜腻腻的,就你喜欢吃,再给你点一盘。至于我毛肚、血旺……”
黎青始终盯着尚厚德:“尚老师,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尚阳将菜单递给服务生:“那姓贾的大尾巴狼又给你找麻烦了?嗯?”
尚厚德避开黎青目光:“没有,事情好着呢。”
黎青天生心思敏锐。尚阳太了解尚厚德了。
两人都不信这一句‘不信’。
空气一时陷入静默。
服务生端来了热油锅,上了一盘羊肉卷和生菜。
黎青单刀直入:“尚老师,是不是有关于我父亲的消息?”
尚厚德搅弄着红油锅的勺子陡然脱手。
尚阳无声叹了口气。
热闹的火锅店正是晚饭点,开了大灯。红通通的大辣椒挂满了一面墙,火锅香味与辣味热热闹闹挤来挤去。人声和锅碗筷子碰撞声,与小孩哭闹声响成一片。
独这一桌仿佛被隔绝般清冷。
尚厚德艰难嗫嚅道:“小黎,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一个非常仇恨但以你的实力没办法战胜的对手,你会怎么办?”
黎青垂下眉目:“等。”
尚厚德一愣。
黎青垂下眼睑:“我会抓紧一切时间成长,直到能够战胜他,然后杀了他。”
比如出狱后,他找到了当初那想诱导他贩毒的贩毒者,暗示了那几个闯到逼迫他母亲家里的瘾君子是大客源。
那几个贩毒者为了客源,自然而然会勾着他们吸上更高级的‘货’。
若是那些人缺钱了,他便会偷偷买通几个狱里认识的‘朋友’,唆使那些去当初拿了赔偿款的死者家里要钱。
那家人从此家无宁日。
两年内,那几个瘾君子也相继因毒品摄入过量去世。
尚厚德苦笑。
时间。
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如果没有时间的话。”黎青抬头。目光锐利如刀,“那我便和他拼了。”
就像当时挡在母亲面前挥刀一样,他从未后悔。
尚阳抓住了黎青的手。
黎青反手握住了他的,轻松一笑:“不过,我觉得以我的年纪,能让我等不起的仇人并不多。”
尚厚德如被人推开了一扇窗,忽的生出一股勇气与狠劲。
“小黎,你说的对。”
“肉熟了!来吃肉!”谁也不明白那一刻尚厚德从黎青的话里想到了什么。但尚厚德的颓丧却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然。
他给黎青和尚阳一人夹了一块羊肉卷后,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
“咳咳咳咳咳咳——”他华丽丽地被红油锅里的辣椒呛到了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黎青和尚阳愣了一瞬,赶紧上去拍尚厚德背。
尚厚德呛得面红脖子粗,朝他们摆手,匆匆抓起一杯水,痛苦地奔向了洗手间。
“几十岁的人了,搁古代都当爷爷了,也不知道日子活到谁的头上去了。夹菜都不会!白瞎了配眼睛的几百块钱了!”尚阳恨铁不成钢地喋喋不休,招来服务生,将锅底掉换了个位置,将清汤对着尚厚德。
黎青好笑地给尚阳递了杯水:“尚老师又不是故意的。好了,喝口水缓缓。”
尚阳将水一饮而尽后,满不在乎道:“不管他了,咱们先吃饭,毛肚都快好了。”
话是这样说,接下来三分钟里,他却瞥了好几次手表。
黎青揉了揉他的淡金色卷发:“担心就去看看。”
“不去。”尚阳不屑道:“他比我多活了将近三十年,用得着我担心他吗?”
两分钟后,尚阳抓起手机纸巾,咳咳了两声:“今天这餐厅老板怎么这么大方,给这么多佐餐饮料……我去趟洗手间。”
黎青无奈递他一杯温牛奶:“温牛奶解辣。”
尚阳‘不情不愿’接了牛奶,强调道:“我只是顺便。”
顺便的尚阳足足找了两个洗手间才找到尚厚德。
刚站到洗手间门口,尚阳就瞥见了尚厚德扶着洗手台,佝偻着腰,手捂着一张纸巾,剧烈咳嗽着。那架势简直要将肺呕出来似的。
尚阳心里打了个突。
他太熟悉这姿势了。他遇上强烈药物反应,胃部剧烈痉挛时,要忍着不吐时也是这样。
无声惶恐如血液迅速奔赴他四肢百骸的末端神经,他闯了进去,一把抓住了尚厚德的手。
“阳阳?你怎……”尚厚德还没反应过来。
“你还说你没病?”尚阳却已掰开了尚厚德的手,看着他手心的纸巾,话卡在了空气里,“明明……”
被揉皱了的纸巾上并无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