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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疾1
七点不到,石越听到了隔壁第一次开关门的声音。
他在床上躺着,等着第二次开关门声响起,床上只有他一个。
昨晚陪着他的女人从进房间到出去,一直都没有脱下过衣服,拿了笔不劳而获的小费,只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这么被吩咐走人。
一方面,石越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兴致,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神经质。
女人走了之后,他出去了一趟,去的地方不远,他在隔壁房门前转了几个来回,站了一小会儿。
这层楼的房间几乎都是贵宾专用,安保和监控严密,他抬头看,摄像头圆圆黑黑一个对着他,他往走廊那头看,隐在灯光里的一个人拿着对讲机。
他是这里光明正大的贵宾,但现在却站在关着别人私情的门前,像个筹谋的小偷。
筹谋什么,他无可筹谋,他长着可以敲门的手,他长着可以喊话的喉,但他干不出不合规矩的事,他只有无济于事的焦躁。
门上黝黑的猫眼在细微的装饰中充满了艺术性。
石越一般不会注意到这些,他是一板一眼念书念出来的人,虽然家业涉及娱乐传媒更多,但那是他父亲和后妈的领域,他受过世的母亲影响更深,传统,实干,理科背景,理性思维。
艺术上的东西,不管是真艺术还是假艺术,不管是画龙点睛还是画蛇添足,在石越看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小心机,以矫饰美化空白或多余,称得上虚伪。
他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那个猫眼。
如果可以看到里面,现在会看到什么?发生在这个场所,这个时间,这种人物身上应该发生的事而已,合情合理的做爱。就像不会有人走进红庙街边简陋的按摩店,只是为了按摩一样,那样才叫人侧目而视。
他在为了合情合理的事情焦躁。因为他暗恋的人在里面,而他在外面。
这一层楼,除了石越那扇门,其他的都关着,但所有人都知道房间里在干什么,关着门的房间比举棋不定的自己赤裸坦然的多。
既拿不起,又放不下,站在这里,像一种表演,只有猫眼在观看他。
石越喉咙发紧,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低那个矫饰的猫眼一头。
他不甘心,如果将规矩看得比本心更重要,如果面子比喜欢的人更重要,那他就比虚伪还低劣。
他抬起手,他豁出去了。
“您好。”
石越看过去,推着夜宵车的服务生站在他那扇开着的门前。
“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石越将那只陡然刹住的手放回裤口袋里,他尽量使自己的动作不那么慌乱。
“没什么。”
服务生还站在他的门口问:“您是住这间吗?这是我们的夜宵服务,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
石越的语调生硬得像棒槌。
服务生推着车向他走过来,停在紧闭的门前,向一旁的石越躬了躬身,伸手要按铃。
石越的心提了起来,这样看来,这个人来得也算是时候。
“啊,”服务生又将手收了回去。
“请勿打扰呢。”他向石越露出了只可意会的职业化微笑。
石越现在才看到门边上那一条电子屏上的标识,一个红灯亮着。
这是谁都叫不开的门。
服务生站着,以目送的视线看向石越。
“您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给前台哦。”
“嗯。”
石越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其实他可以打个电话给付游山,用任意的借口,但是,一鼓作气之后,他已经衰且竭了。
他在床上半睡半醒地躺到天亮,直到听到隔壁的开关门声。
付游山走了。
石越可以肯定,付游山是先走的那个。他们都是这样,包括石越自己,虽然他很少有这样的经历,但他们总是一夜情里先走的人。付游山还留宿到现在,一般都是不过夜,欲望像个小问题,恰当地解决完,他们走得洒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将钱和人留在用过的房间里,都是一次性的。
石越从床上坐起来,衬衫有些皱,脸色也一般,一看就不是春风一度的人。
他快速地冲澡洗漱,照镜子的时间比洗漱时间更长,照到最后也只是将头一垂。
他住了一晚和性无关的客房,他为了别人的人留到了最后,他连一次性用品都不是。
不过这一夜他也不完全是一无所得,在小石总自己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得了个“性冷淡”的名声。
叮咚——
门铃在响。
打扮了一番的小石总开了门,还是服务生,两位服务生,站在两扇挨着的门前。
隔壁和他同时开的门。
“这是付总为您叫的早餐服务。”
两位服务生异口同声。
“谢谢
', ' ')(',不用了。”
是小海的声音,听起来很局促,服务员还没说什么,他又跟着解释了一句:“我正准备走,真的不用了,谢谢。”
石越立刻向自己面前的那位服务生摆了摆手:“我也正要走。”
“好的,打扰您了。”
两位服务生还是异口同声,脸上的笑容真诚又自然,一点也看不出他们的兴奋。
怎么能不兴奋,他们俩真是排了个好班,一大早就能亲临八卦第一现场。
浮华一夜,职员内部爆了两个重磅新闻,一则是那位一本正经的小石总有隐疾,二则是自家老板有了个男新欢。
小石总算不上这里的常客,但基本上坐台女和服务生都知道他。几次来都是固定的流程,在所有的客人里,他是把性交易变得最寡淡无味的一个,比这里初入行的处女还保守,戴套口交,射完洗澡,尽可能少的肢体接触,明明是女人伺候他,他倒像是遭了什么亵渎。
原本她们推测气质禁欲的男人往往会是意想不到的肉食者,一次两次可能放不开,三次四次总会暴露真性情,结果这个小石总毫无反差,将流程化进行到底,白长了那根可观的东西。昨夜叫了人碰都没碰,明显是那方面有点问题。
而这个男新欢,浮华的人也是第一次见,漂亮是漂亮,没什么气焰的漂亮,水汪汪的,静悄悄的。就他们对付游山身边流水般新旧人的了解,不争不抢的是分不到一杯宠爱的羹的,也有不争不抢的,那是付游山的老婆。
所以,在他们看来,这个男新欢的赏味期最多也就一两夜,趁着新鲜,多要点钱是最实在的。
两位八卦当事人还不知道旁人已经为自己设定好形象,预估了结局,餐车消失在楼层的茶水间,他们都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都是空着手来,空着手走。
空荡的长廊上只剩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走在厚地毯上,八九点的太阳从尽头的窗照进来一条长长的光柱,石越身上被照得热起来,连带着脸也热起来。
他很想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回过头,板正严肃地说了声“早”。
逆着光,看不到小海的表情。
“早。”
结果只听声音也能听出来,他有点怕自己,带着不得不礼貌回应的畏缩。
他们算得上对话的对话还是上次石越夜闯红庙街,“你要自爱”——石越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大,他没有勇气给别人的生活带来好的转变,却提出自以为是的指点。
他们在还没到的电梯前等着,这次只有他们俩,没了房间的墙,仍像是隔着墙站着。
对于对方昨夜在相邻的房间干了什么都有着既定的猜测,无非是上床,这是一种心知肚明的尴尬。如果两个人都是来花钱的,那还能互相调侃一番,但偏偏一个不算是,一个就不是。所以他们看向两边,视线实在没地方去,只是各自飘着。
“你去哪?”石越问他,又不看他。
“啊,”小海愣了愣,“李哥让我去一下公司。”
“顺路,坐我车过去吧,我也有事找他。”
这次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了,然而石越依然说得咬牙切齿,他没办法,他像往酸菜缸子里压石头,压着腔调说话,不让满腹酸水和情绪溢出来。
一旦情绪溢出来只有两种理由,喜欢和讨厌,而小海只会理解成后一种。
“好的,谢谢您。”小海客气得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石越看着电梯门倒映出自己皱巴巴的衬衫,很想把一切都熨成新的,什么都别发生,从头开始。如果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就好了,他依然对小海动心,他还会说出口。
而不是现在这样,将自己的喜欢变成了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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