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大仇得报时?
那就找个无人处,无牵无挂地过完这一生罢了。
祁淮回身从桌上拿起酒壶,对着空中明月,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许言安排好城中的事,派人看住祁知年那处,也不是说日日夜夜地盯着,只要人不出事就好,他自己拜别祁淮,去往西北,还有要事要做。
祁知年他们住进去的当天,便去请了大夫。
他们目前住的宅子,隔壁住的是个寡妇带着女儿,夫家姓林,母女二人很和气,见他们也是孤儿寡母,主动送来两块自家做的豆腐,林寡妇就是在巷口卖豆腐的,还告诉他们哪里的大夫最好。
再好的大夫当然也不能跟御医比,祁知年与范嬷嬷已是非常感激。
请来大夫,付了一两银子作诊金,是大手笔,大夫便也很负责。
姜七娘自小身子就弱,在国公府的时候就要日日吃药的,说是要命的大病其实也没有,只是要靠补药吊,可如今再没有什么五十年的人参、血燕吃了。
好在大夫也就是普通大夫,素来给平民老百姓看病的,开的方子里也没有提到这些。
祁知年拿着方子去抓了药回来,药也分三六九等,祁知年不知道,样样都要好的,这么一来,十两银子又花了去。
姜七娘吃了五日,却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人还是不清醒。
祁知年急得再去找大夫来看,大夫问及姜七娘平常都是吃些什么,范嬷嬷如数说了,大夫惊道:“难怪!这位娘子素日里都是好药、补药吊着的,再吃这些寻常的自是没有用了!”
祁知年着急:“那我娘亲要吃些什么,才能再醒来?”
“总要和从前一样的才行。”
祁知年再不知道银钱几何,也明白,以前的那些药是怎么也吃不起的,他脸上满是焦急,大夫忖度着这对母子的来历,也想不出旁的法子来。
大夫走后,祁知年立即将身上的那身衣裳给脱了,叫范嬷嬷再去当了。
五十年的人参吃不起,一年两年的总还能买一些,总比什么也不吃的好。
范嬷嬷红了眼睛:“您没了这身衣裳,这个冬天怎能熬过去?”
“我是年轻人,总没事的!给娘亲治病要紧!”
范嬷嬷含着泪,有心想说,其实哪怕当了这身衣裳也是不够的,可眼下姜七娘高烧不退,范嬷嬷只好包上衣裳去当,那身衣裳绣了不少的金线,当了三十两的银子,又花一两银子给祁知年买了身新衣。
祁知年此时已经比几天前更知道钱的重要性,知道这身衣裳花了一两银子,死活不肯要,不顾范嬷嬷阻拦,自己去店中退了,再花两百文买了身半新不旧的棉袍回来,那衣裳上还有补丁。
祁知年穿的时候也觉得不自在,可是想到一两银子又够娘亲多吃一天的药,又高兴起来。
范嬷嬷见他这样子回来,伏在桌上哭。
祁知年还有些讪讪的,却也努力劝道:“嬷嬷别哭,待娘亲醒来,我就出去找工做,我一定能赚到银子的。娘亲彻底好起来后,我们攒点银子就离开京都,去旁的地方便没有这么多的花销了,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嬷嬷信我,我会读书、会写字,总能赚到银钱的。”
听得这样的话,范嬷嬷简直是心如刀割,哪里能再说什么,只怪自己无用,更是恨清宁侯府一家子的绝情。
如这般,不过七八天,银子就全花了,祁知年手中是彻底空空如也,姜七娘的身体却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带着侥幸心理,祁知年不得不停了人参,只半天,姜七娘便又再度昏迷。
范嬷嬷流泪直叹老天不长眼,祁知年坐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姜七娘,心中再生迷茫,他不知如何才能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的钱,他这时甚至开始后悔,那日不该为了尊严而直接离开,姜三娘给的那袋银子就应该拿来的。
与娘亲的性命比起来,尊严又算什么?
这天本是小年夜,邻里都很热闹,独他们这个飘着药香的小宅子,冰冷、安静又苦涩。
祁知年打着补丁的衣裳早就破了,他却是察觉不到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办法赚钱。屋外又是寒风吹进,他脖子一凉,缩脖子时,他忽地直起身子,立即伸手到脖颈中,拉出个玉坠来。
“嬷嬷!!”他立即欣喜地叫范嬷嬷,这是他出生时便戴在身上的,太过熟悉,熟悉到他早就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
范嬷嬷回头,瞧见他手中的东西,猜到他的意思,立即拒绝:“不成!这是您刚出生时,国公爷……特地去庙里托大师开光的,这个不能当!这是您的本命玉佩!”
祁知年又何尝不知?
这是十六年来,英国公唯一送他的礼物,他自小就渴盼着祁淮能够看自己一眼,能够教自己读书、写字,能够带自己出去玩儿,可是这些不过是奢望,憧憬着英国公的夜里,他便手握这个玉观音,暗自想着,英国公祁淮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相貌?
他的手想必很暖吧?不像自己,哪怕是夏日里,手也偏凉。
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他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他喜欢读什么书?
等等。
祁知年并不知,这个所谓的祁淮开光送来的玉观音,只是长公主叫人送来的,是年幼的祁知年总是念着英国公却见不到,纪嬷嬷不忍心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