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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这个角色,对于孩子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对于尚且年幼却早已尝尽世间酸楚的虞长风来说,“父亲”就是他整个幼年时期里憧憬着的、渴求着的,某种力量的集合体。那代表着他未曾拥有过的温情、庇护和安全感。
在他被周围的孩童欺辱时、在母亲对他冷漠相待时,他总会在内心里升腾起一种这样的渴望来。他也想像别的孩子一样,拥有自己的“父亲”。那个“父亲”会疼爱他,会关心他,也许……也许“父亲”也会亲吻他的额头、他的脸颊,把流着泪的他抱在怀里,温声地哄。
他……他也想要,这样的一个“父亲”啊。
在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更加地渴望这样的温情。
然而他没有等来“父亲”,只等来一个奇怪的男性。那个男性告诉他自己来自万剑宗,因宗主要招收弟子而寻来此地。他说依照宗主推算,虞长风与宗主有缘,于是便邀请他跟自己一同回万剑宗去。
虞长风孑然一身,本就没有什么留恋。出于不信任,他犹豫多日,但最终答应了这个名为竹青的男性,与他一同去了传说中的万剑宗。
当他到了万剑宗外门,他看见了许多孩子,那是一群年龄与他相近的、最大也不超过十五岁的孩子们。他们来自各个地域,是由不同的人带回来的、与宗主有缘的孩子。
他们被赠予了基础的弟子袍和一把木剑,住在了大院子里,吃着以往没有吃过的美味佳肴。而在白天里,会有一个男性来指导他们学习基础的功法和剑术。
虞长风不喜欢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孩,他想要一个真正可以陪伴他的人。在没有了“父亲”的情况下,他只能把这一角色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未知的“师傅”身上。
古言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暗暗地想,如果他能有这样的机会,如果他能有一个呵护他、关爱他的师傅,他一定会……好好地珍惜这样的缘分。
于是他刻苦地练习,日未出便起,日落时不停。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当他战胜了其他所有的孩子时,连那个教授他们功法的男人都对他侧目。
顺理成章地,他被万剑宗宗主收为了亲传弟子。他也终于在大殿里看到了他的师傅——在玉座上坐着的、面色冷淡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打量他许久,满意地一点头,便让侍童去安排虞长风的衣食住行了。
虞长风谨慎地活着。虽然男人教授他功法,指点他成长,他心存感激——但同时,他从男人的目光里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而那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这与他想象中的师徒是不一样的。宗主对他的赞赏并没有带着真正意义上的关心。他其实并不在意虞长风的心情和想法,他好像只在意一点:虞长风的剑法是否精进了,虞长风自身又到了何等层次。若是进步,便微微一笑;若是停滞不前,便无甚表情地让他退下。
虞长风有点难过。
他的天赋极高,悟性极佳,他晋升得很快,可他很孤独。宗主不会与他多谈,他在万剑宗里又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人敢来跟他做朋友。那些弟子觉得他很强,但太遥远,又太冷漠。只有当初带他来到万剑宗的竹青待他如小辈、如朋友,不时会来问问他的情况。可到底竹青有自己的事情,不会一直在万剑宗待着。当竹青不在的时候,虞长风就更是无话可说了。
陪伴他的,只有万剑宗常年不变的雪原。
这循环往复的一切,终于在某一日被打破。
在斗法大典上,他战胜了对面那个来自无极门的弟子之后,他转身那一瞬,看见了场外一个男子。那个男子长相俊逸,只是满脸忧色,黑亮的眼直直望着那个无极门的弟子。
这个男人,在关心那个被他打得动弹不得的弟子。
虞长风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而自己呢?
虞长风脚步一顿,往四周一看。
他的同门都很兴奋,但那兴奋并不源自于对他的关心,而是一种同门得胜自己沾光的喜悦。他们并不在意虞长风这个人,他们只在意虞长风能不能赢,能不能为万剑宗拿下新的荣誉。
虞长风沉默许久,运气离开了比斗场。
只是没想到,那个被他战胜的小子很不甘心地找来了他住的地方。他们二人又战了一次,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那个男人也来了,先是对着他讲了一些客套又疏离的话,随后走过去,无可奈何地戳了戳那混小子的额头:“你怎么回事,燕执,嗯?私底下又跑来找人家斗殴,你不要面子的啊?”
那燕执虽然战败负伤,却是笑嘻嘻地抱住他的师兄,又是说好话又是撒娇,搅得男人无奈地笑。
虞长风站在原地,忽然就涌起了一种羡慕的感觉。
他……也想拥有,这样的……这样的人陪伴。
他们三人不打不相识。自那之后,燕执、纳兰业便与他做了朋友。在被宗主要求去南方做一些杀妖除魔的任务时,他总忍不住去找纳兰业他们。虽然他不爱说话,但他很喜欢待在他们身边的感觉,看着纳兰业他们富有生
', ' ')('机的模样。
尤其是纳兰业。他温和,有耐心,虽然有些耍小机灵的主意,但很是纵容着自己的师弟。他就像一位认真负责的兄长,甚至……像一个父亲。
虞长风说不出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停留在纳兰业的身上。他对纳兰业的渴望,既包含着一种对父亲、对兄长般的渴望,又隐隐含着另一种……陌生的、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渐渐失控。他发现自己的心跳会加快,他的脑海里会浮现纳兰业微笑的模样,甚至于他有一次在梦中醒来时,下意识喊了纳兰业的名字。
啊啊,这种感觉既甜蜜,又痛苦。他只能把深深的情意埋藏在心里,连叫出一句“小业”都没有勇气。可“纳兰兄”似乎又太平常、太疏离,于是他折个中,叫了个奇怪的“纳兰”。
只有这个称谓,是属于他的。
而当那一日,他叙旧完正要从无极门离开、前去诛杀食人魔蛛时,纳兰业追了上来,将自己制作的符箓等器物赠予他,说是能够替他防御住一些攻击时,他看着纳兰业关切的眼和微红的脸,心中一片滚烫。
他蓦地做了一个决定:在完成了南下的任务之后,他就要回到万剑宗去。他要告诉宗主,他想和一个无极门的男子共度余生!
“荒唐!”
听到他的恳求,万剑宗宗主怒不可遏。他隔空一掌,打得虞长风咳出血来。
“求道之路,你竟是敢为了个男人分了心。本座看你是犯了失心疯!”
万剑宗宗主似乎顾虑着什么,只把他关到了莲华泉下去反省七七四十九天,让他日日夜夜被那刺骨的泉水拍打。
没过多久,因为别的事务,万剑宗宗主离开雪原,去了东方。
而虞长风,无意在莲华泉下发现一个机关,按下后露出一条密道。他从密道穿行,却是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监牢。
这座监牢里,关押着一个白发的老者。他被寒冰铸成的镣铐锁在里面,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而当他隔着牢门看见虞长风的第一眼,便是哈哈大笑起来:“真令人作呕……他居然还真的创造了如此合适的容器啊!”
虞长风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鸣霄,心底泛凉,满是惊骇。
那老者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他冷酷地盯着虞长风,良久,他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你大概有很多疑问吧。我今天心情好,就跟你讲一讲。”
虞长风下意识感觉他不会有什么好话,登时就想转身离开。可不知怎么,他的脚像是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
万剑宗宗主困在大乘期上百年,始终无法突破瓶颈。对成仙有着病态般渴望的他四处寻找原因,其后在南海得到了答案:曾经造业太多的他,注定了无法飞升。
不甘于失败陨落的结局,他开始搜寻一切可以让他突破的秘法——哪怕是魔道,也无所谓。最终,他得到了一位散仙的指点,决心通过赤轮秘法来达成他成仙的目的。
所谓的赤轮秘法,其实是一种极为恶毒下作的功法。要实行这一秘法,作法者先是需要培养与他有着紧密血缘关系的、天赋优异的人作为他的“容器”。当容器渡劫之时,在九天玄雷降临的时机,作法者可以利用这样的功法进行血脉交换,隐瞒天道,达到移花接木的目的,使自身利用容器之机缘而成功飞升。
万剑宗宗主得到了这样的功法,先是喜极,而后开始思考如何做成。为了合适的、优秀的孩子,他在各地寻找合适的女子,让她们怀孕,再在给了一笔费用后离开。待数量已经到他满意的时候,他便回了万剑宗,像是等待药草园里的花草破土萌芽般,耐心等待着这些孩子的出生和成长。
多年后,他宣称要收有缘之人为徒,派出宗内弟子去各地寻访。有些孩子已经夭折,有些孩子毫无修仙天分。但让他欣慰的是,还是有不少孩子有修道的资格。他将这些孩子放在一起,训练他们,观察他们。
最终他敲定了人选,那就是虞长风。
利用赤轮秘法,他放心地将自己的鸣霄剑交予虞长风去使用。虞长风越是出名,越是创下功绩,他就越是高兴。因为这些功绩,在将来飞升的那一刻,都会算在他的头上,成为他有资格列入仙班的证据。
“我看你倒是个干净的孩子。你若是机灵,便趁早躲了去。”老者说,“那娘匹希的玩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留下来,也只是落个给他做垫脚石的命。”
虞长风一时间接收这么多信息,脸色十分难看。他咬紧牙关,低声问:“您……为什么被……”
那老者冷冷地道:“你心头不该早就有数了?虞怀垧可不会让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在外头逍遥。可惜他也没法完全杀掉我,不然,哪能留着我的命?”
虞长风闭了闭眼。
他突然抽出鸣霄剑,欲要劈开牢笼,却被老者制止:“你若是砍了它,虞怀垧马上就能感知。现在,你赶紧走吧。”
见虞长风眼眶通红,老者沉默了
', ' ')('会儿,又幽幽叹口气:“还有一件事,你且听好……”
也是从这样的一天起,虞长风不再甘心顺从于原本的命运。
他克制着想要去见纳兰业的冲动,拼命地修炼,想要变得更强大。
但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也许是因为万剑宗宗主,也许是因为纳兰业,亦或是二者皆有。在那极度痛苦又愤怒的扭曲心理下,他产生了心魔。
心魔蛊惑着他,也时刻侵蚀着他的内心。
在那一天,他潜入无极门去看纳兰业的时候,不期然在后山与燕执撞了照面。当燕执高声指出他对纳兰业的那些心思的时候,无法描述的惊惧与愤怒吞噬了他的理智。心魔控制住他的身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刺穿燕执的丹田,毁掉了他的剑道,却无力挽回。
他抖着手,勉强争夺回身体的主导权,匆忙逃离了无极门,在一处山脉里头与心魔展开了激烈搏斗。三天之后他稳定下来,赶回雪原去寻通络草。经历重重劫难,他终于伤痕累累地拿到了通络草,来不及休息片刻,便又奔赴无极门,将这株特殊的药草带给燕迟。
但他只得来一个被纳兰业割袍断义的结果。
无尽的悔意与痛苦交织在一起。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万剑宗。而他毁掉燕执剑道的事情,到底还是让宗主知晓。本欲闭关的万剑宗宗主怒极,但转念想到这毕竟是难得培育出来的合适容器,为了达成夙愿,还是忍了下来,亲自带着虞长风去了一趟无极门。
万剑宗宗主在这时并没有发觉虞长风的心魔,他只以为虞长风是与那无极门弟子起了争执,不够理智才做了这样的事。
将此事解决掉后,他把虞长风关在十里峰,先是拿鞭子狠狠抽打一番,又踢断他好几处的骨头,才居高在上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虞长风,残忍地笑了:“不要试图违抗为师的命令,更不要自作聪明惹些事来!呵……你就在此地好生反省修炼罢。一日没有突破,你就一日别想离峰!”
虞长风蜷着身子喘气,低垂的眼里满是憎恶。
在虞长风成功突破元婴,进入出窍期后,万剑宗宗主总算满意许多,取消了对他的禁闭,允许他离宗。虞长风一边执行着宗主派发给他的任务,一边也在暗地里探查方法摆脱宗主的控制。每当他得了什么好东西,他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将它们送给纳兰业。有时候见着了纳兰业,他也没有勇气与他正面相见,只能躲在角落贪婪地、悄悄地看。
纳兰业长相俊逸,性格开朗,笑起来的时候尤其迷人。虞长风一直都知道窥伺纳兰业的人不少。不过有他时常背后作梗,三番五次阻挠、甚至威胁恐吓那些追求者,才能让纳兰业一直保持着独身的状态。一想到纳兰业未来可能会与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在一起,他就焦虑不已,于是想要摆脱掉宗主的念头就愈发强烈。
日子就这样平缓地过去了。
直到那一日,他心魔爆发,试图夺取鸣霄、炼化为本命剑,以抹去万剑宗宗主留下的魂印时,终于察觉虞长风这一行为背后深层目的的宗主,这一次再也无法忍耐。
虞长风想要摆脱他的掌控,甚至是反过来对抗他,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彼时他掐着虞长风的喉咙,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
他定睛一瞧,忽然脸色极为难看,“孽子!你的心魔……竟然已强盛至此!”
万剑宗宗主把他扔到一旁,眼里是几乎能化为实质的愤怒和恶念。他不能接受,他培育的完美容器在这时候堕魔失败!
可是,为什么虞长风会入魔?
莫非……
万剑宗宗主忽然冷静下来。他蓦地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是为了无极门那个弟子吧。”
“这与他无关!”虞长风呼吸一滞,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
宗主睨他一眼:“本座以前的确是对你太温和了些,早知道会有今日,就早该断了你的念想!”
见万剑宗宗主满是杀意地携着鸣霄剑离开,虞长风来不及再顾身上的伤,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于是,他不幸地见到了这一生里,最为苦闷、也最为悲痛的一幕。
追了一天一夜,当他赶到镇上青楼,破门而入,看见纳兰业尸身的那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连呼吸都变得极为缓慢。从门口走到桌子的距离,就好像从雪原走到春山。
虞长风木着脸,慢慢地走近,最终扑通一下半跪在纳兰业身边,紧紧地搂住他还有余温的身体,浑身已经疼痛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本座已经足够仁慈,没让他有半点多余的痛苦。”万剑宗宗主高悬空中,身旁还立着染血的鸣霄剑,说出的话平静又残忍,“本座允许你去埋了他。收拾完,你就给本座彻底断了念头,回宗里好好待着。”
虞长风用力地抱着纳兰业,垂首无言。
万剑宗宗主只当他沉浸在无趣的儿女情长里,嗤笑一声,把鸣霄剑扔到他旁边的地面上,便踏云而去。
虞长风注视了鸣霄剑好一会,面无表情地将它收入剑
', ' ')('鞘。他背起纳兰业,来到临都北城门外的一处冰洞里,寻来寒冰,刻成冰床,将纳兰业的身体放在上面。这种特殊的冰,可以保存肉身千年不腐。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坐在了冰床边。
他从没有这么大胆地贴近过纳兰业,也没有这么久地注视过纳兰业的脸。他抬起纳兰业的手,轻轻地吻,吻到腕间的时候终于没有忍住,透明的泪珠争先恐后地从他眼眶里落出来。他闭上眼睛,呜咽出声,绷紧的身体轻轻发颤,悲伤得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犬。
等他平复下来,再度睁开眼睛,那仇恨的火已经在他心头点起,于他眼中熊熊燃烧。心魔在他耳边诉说着什么,而他抽出鸣霄剑,温柔地抚过那上面干涸的血迹。在下一刻,他用力地收紧手掌,任由锋利的剑刃划开他的掌心,溢出鲜血,留下深深的伤痕。
万剑宗于他有恩,却也是他痛苦的源头。
他提着剑站起身来,红着眼睛凝视纳兰业。
他心爱的人好像只是在沉睡,做着一个平静又温柔的梦。
“我现在无颜见你。”他轻轻抚摸纳兰业的脸,“但我会回来的……等我。”
虞长风封住冰洞,埋掉鸣霄,奔向西北,依照那老者曾经告诉他的话语,藏匿在水天雾地,与万剑宗断了联系。在三十年后的冬夜,他彻底与心魔融合,舍弃道心,走上魔道,实力更加强悍。
万剑宗宗主的赤轮秘法终究是失败了。在虞长风彻底入魔的那一瞬间,他与虞长风之间那本就愈发微弱的连线彻底断开。他培育的完美容器,已经失去了成仙的资格。
感知到这一变故的宗主差点捏碎了玉座的扶手。自虞长风失踪后,他也有尝试通过秘法去追踪虞长风的位置,可是却总是被什么东西挡住,无法辨别。随着血脉的牵引力渐渐变弱,宗主这才意识到虞长风一定是去寻了什么法子来摆脱他的秘法。
气急败坏的宗主对外宣称虞长风叛出宗门,若是本门弟子见到,格杀勿论。此事在修真界里引起过好一阵的热议,毕竟虞长风作为年轻一代的翘楚,不应如此。
直到虞长风成魔的消息出现,众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竹青是在多年后的临都遇到虞长风的。他看着这个表面上与曾经没有太大区别的青年,一时间百感交集。但毕竟虞长风已经入魔,他还是拿起了剑来,欲要制住青年。
不过十招,他便被虞长风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虞长风,像是完全不能明白为何青年的实力到达了这等境界,又有些自嘲怕是要在此陨落。但意想之中的杀意没有袭来,虞长风放过了他,只是将他困在这里。
见青年就要离开,竹青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放过他,又为什么要离开宗门,为什么会入魔?
虞长风淡漠地望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离去了。
百年之后,在一个下着细雪的清晨,万剑宗宗主被弟子发现横死在莲华泉下。
他的身体上满是血肉模糊的奇怪伤疤。赤色的鸣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腹部,最后牢牢钉在他的胸口。而他元神尽毁,头颅被人砍下,不知所踪。
鸣霄剑本就是虞长风尚为万剑宗弟子时的标志,再加上这样的杀戮手段实在是狠厉了些,很难不使人认为是这踪迹不明的入魔者所做的事情。
大乘期的大能就这样无声无息陨落,着实让八大宗门都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他们聚集起来讨论,为着对付虞长风的方法争执不休。
而虞长风并不在意这之后的事情。
他浑身是血地提着宗主的头颅来到临都外,将头颅放在冰洞前,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破开这已被他尘封了太久的冰门。
虞长风一步步往里走。这些年的风霜雨雪一层层地从他的躯壳剥落,露出柔软的内里来。而他走向他的所爱,就好像在走回没有伤痛的年少。
他在纳兰业的身边跪下,深深地凝视着所爱的面容,用染着血的手掌轻轻抚过纳兰业的长发,低声说:“我回来了,纳兰。”
虞长风将脑袋靠在纳兰业的肩侧,握住他的手,闭了闭眼,茫然地道:“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他堕魔之后修为大涨,但到底不比大乘期的万剑宗宗主。于是他与魔道中人做了交易,换来魔教的助力。他们给了他安全的环境和修炼的指导,使他在这百年里迅速地迈入合体期。他清楚自己不能正面对阵,但他也知道万剑宗宗主身负业债无法飞升,鼎盛期一过便会日渐衰竭。而这正是他的机会。
他去了莲华泉下,找到老者,击破了那间牢笼。被引来的万剑宗宗主在看见他俩时,脸色大变。他与老者一同配合,最终寻到机会施了魔道人赠予他的秘法,趁着万剑宗宗主困在阵中时将他击杀。那男人震惊的神情令他发笑。
只是大乘期大能临死前的反戈一击,也同样使他重伤。但他仿佛无知无觉。仇恨驱使他高高举起鸣霄,用这把曾经沾上他所爱鲜血的剑,砍下宗主的头颅,来了却他这些年岁里无尽的恨意。
', ' ')('虞长风坐起身来,闷闷咳嗽几声,吐出几口血。他不在意地抬手抹去,从怀里头摸出一个装饰华美,但有诸多裂纹、显得陈旧的镜子来。
这便是,传说中可以满足世间一切愿望,包括使人起死回生的昆仑镜。
虞长风在多年前,于人间无意得到了昆仑镜的残片。
后来在入魔的百年里,他也四处找寻,终于是拼凑完整个镜身。可不管他怎么动作,这个镜子就跟普通镜子似的,没有显现任何异处。
他曾绝望地想,果然这些传说,也不过是骗人的。
但就在他杀死万剑宗宗主,与老者分别之时,老者却犹豫地喊住了他,说:“这世间没有许愿就能成功的美事。如果想要求得昆仑镜实现某种心愿,就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虞长风似乎明白了什么。
“纳兰。”虞长风握紧了手中的镜子,“我真想看到你醒来的样子啊……”
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而他……也只有最后一个愿望了。
虞长风翻过身,双腿弯曲分开,夹住纳兰业的腰身,而后从袖中抽出匕首来。
他重重地呼吸着,连淡色的嘴唇也微微地颤抖着。
“上天若是能垂怜……”他对准心口猛地一用力,穿透心脏的伤口一下子喷出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了镜面和纳兰业的身上,“就让纳兰,活过来吧。”
他的丹田也愈发涨热。这是他在调动全身灵力,毁掉自己的神魂。
成倍的疼痛侵袭了他的肉身,可他的心中却渐渐地感到宁静。他在眼里模糊的水色中坚定地注视着纳兰业的脸,努力想象着这张脸曾经微笑着的、生动的模样,那是多么鲜活的时刻。
在那无数个沉默的日夜,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就是纳兰业啊。
“其实……”
他的眼角,忽然落下滚烫的热泪来。
“如果能够早点遇到……遇到你,就好了……”
在他已经看不见的时候,昆仑镜面上,突然爆发起刺眼的、金色的光亮来。
在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慢慢地扭曲,后退,最终缓缓地化成了大片的光粒,飘散了。
虞长风有个奇怪的梦。
他总是梦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很年轻,有一张好看的脸,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心窝子都暖。
每次做到这个梦,虞长风都高兴得不行。
那是谁,会是他的……“父亲”吗?
他曾问母亲,母亲只皱起眉答:“你父亲哪有这么年轻……你这梦,倒也奇怪。”
虞长风撇撇嘴。
不管是不是他的亲父,他觉得,那就是他的“父亲”。
后来母亲死了,他虽然有些悲伤,但心中却因为那个男人而充满热情和希望。
他相信,他的“父亲”,一定会来接他离开的!
如往常一般,他去城外的小树林里挖玉石,准备换点吃食。
一个奇怪的男人从天而降,温和地告诉他,自己来自万剑宗,奉宗主之命来找有缘的孩子。
听到“万剑宗”一词,虞长风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就有些不喜欢。
就在他欲要开口拒绝的时候,他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虞长风!我——”
这个熟悉的声音……
虞长风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惊喜,他一下子转过身去。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他差点哭出来。
他想要见的、渴望着的,他奢求的温情、庇护和那真正的安全感,在这一刻,终于到来。
于是他遵循内心的强烈呼唤,喊出了自己一直渴望着的称呼——
“爹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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