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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卞都。
一家皇城外最大的客栈“明月楼”中,掌柜的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最是让人犯困,而这个点一向是冷清的时候。
忽然,挂在门上的铃铛轻响了一声,掌柜的猛地一抬头又迅速低了下去,听着有些谄媚的声音自然流出,好似之前差点睡着的不是他。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一晃而过的一眼让掌柜的确认了眼前这位穿着墨绿底色翠竹纹样衣袍的白发青年是一位仙人。
那衣服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这人又浑身散发着别来惹我的气息,冷冰冰好似一个雪人。
自从妖族祸乱人间,凡人已见过太多这样的修仙之人,态度也早就从战战兢兢变成了表面上的见怪不怪。
“住店,十天。”雪人开了口,也是极好听的声音,就是太冷了。
“好嘞!一共是二十两银子……客官,这边儿二楼请——”利索地接过了对面扔过来的银子,掌柜的麻溜地引着仙人前往了二楼——自从战乱开始,不是凡人的住客都是掌柜的亲自接引的,他自认不是什么十佳好老板,但有些时候,也总得保护着下面的人。
他经营着皇城外最大的客栈,这些仙人是不愿委屈自己的,自然都紧着最好的去处住下,皇城内又定下了新规定——不能开客栈,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或许是见到这些仙人次数最多的人了。
眼看着仙人进入了房间后,掌柜的才下了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着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虽然赚的多了,但只有有命在,才能让这赚的银子有处花啊。
雪人——也就是秦知行,进了房间后先设下了一层隔音屏障,才拿出了亮了起码小半个时辰都不曾停歇的通讯石,早有预料般走远了些才施法回应了对面。
“秦知行!你个没良心的——怎么现在才回复我!你知道小爷等了这么久有多着急吗!”通讯珠中传来了一阵叫喊,对面的青年好像积攒了多少怒气一样。
“洛归意。”秦知行皱了下眉,表情更冷了。“有话快说。”
通讯石中洛归意的声音戛然而止,停顿了一会才又传来了吊儿郎当的一声:“哼,小爷不跟你计较,你到了?”
“知道就别说废话。”秦知行望着窗外阳光灿烂的景色,半垂下眼,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要不是大长老那个老家伙一直阻挠,小爷一定能来保护你!”洛归意的语气颇为不忿。
“洛归意。”秦知行的语气加重了一点,“那毕竟是你们洛神岛的镇岛之物,况且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这凡间修为最高的修者也不过是化神期罢了。”
“行行行,是我自己想下凡行了吧。”洛归意似是无奈地笑了一声,但秦知行充耳不闻:“到底有什么事。”
“小心那个皇帝,他和妖王可能有勾结。”这句话让洛归意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他的语气变得慎重又缓慢。
“你在哪?你怎么知道的这些?”秦知行听出了洛归意的呼吸声在说出那句话时加重了不少,疑虑顿生。
“……哼,小爷才不可能因为仙帝的一句话就放弃下凡,等着吧,过几天小爷一定来找你。”话刚说完,洛归意就干脆得单方面切断了联络,秦知行怔住一瞬后回过神,思索了半天洛归意话中的深意,对于他避而不谈的话题也起了几分心思。
既然人间的皇帝和妖王有勾结,那这场妖族之乱就不会是简单的人间相残,他们的目的也就有待商榷了。
本以为简单的任务忽然变得迷雾重重,秦知行看了看天色后盘腿坐在了床上,打算明日再说。
自从他被仙帝派往人间平乱,这些天还未曾好好休息过,一路御剑紧赶慢赶才在今日到达了皇都之外。虽然这人间的空气中益于修炼的灵气十分稀薄,但也聊胜于无,在他心中,只有不断地修炼才是正事。
秦知行渐渐深入修炼的状态之中,未曾察觉一墙之隔的房间中,有个黑衣红发的青年已经凝视了自己的房间许久。
这红发青年感受到了隔壁的动静渐渐回归于无,无声地笑了。他伸出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抚摸上把他与隔壁相隔开的那面墙,一寸一寸,描摹着一个人形,眼中满是痴迷与兴奋,好像他抚摸着的不是墙面,而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什么人。
一夜过去,秦知行缓缓睁开了眼睛,放空了一会才站起身收敛了气息。
凡间的灵气浓度还是太低了,这样的修炼对于出生于仙界的秦知行来说几乎是毫无作用,他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对自己昨夜的无用功头一次感到了一丝无奈。
得快些回到仙界。
当然,这也意味着得快些解决妖王之祸。
修习无情道的仙本不会理会凡间之事,他们奉行着人各有命之说,深信着一切皆是天命。
由此可见秦知行确实是被迫下凡的。
而命令他下凡的自然是那位仙帝了。
想到仙帝此人,秦知行只觉得自己的思绪突然被打乱了
', ' ')(',这是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的情况了。
没有任何词句可以形容这位仙帝。
他当然可以理解仙帝选择他来凡间解决妖王之祸的缘由,只是最终落到实处的时候,要说心甘情愿,那也必定是说笑了。
秦知行自知自己的身世是仙界诸位高高在上的仙人们众所周知的“秘密”。
最初的时候,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仙人被妖族所惑而犯下的一个“小错”,又哪里能预知到这个“错误”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而最终忍无可忍的结果,便是他的父亲——那个所谓“犯下错误”的仙,从众星捧月的“拾月仙尊”变成了被迫移居洛神岛边界的守界人,一辈子都要与他誓死不离的那个错误源头——他的母亲,待在那里。
往好听了说,这是为了仙界和平而誓死看守魔界裂缝。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场流放。
那些仙人觉得,不过是一只竹妖,哪里值得拾月仙尊这样?
可惜,直到二人因故彻底消散于这世间,也没有人明白为什么。
而他自从出生的那刻起,便注定了不可能被仙界完全接受。
他拥有的是混杂了仙与妖的卑劣血脉。
他的眼角与额头上显现的是妖族的妖纹,他的绿色眼瞳能让人轻易地想起他那位妖族母亲。
在这个仙界,在其他人眼里,他就像是一个污点。
但最可笑的是,如此过去几百年,却只有他这个他们眼中的污点被想起来可以不受限制地下界去阻止妖族为祸人间。
多讽刺啊。
虽然他那时已经不再能品味这名为“讽刺”的感觉,但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他应该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大道无情。
在他看破的那一刻,他踏入了无情道。
从此,秦知行每日都要用长达三个时辰来静坐品悟这虚而又虚的大道。
在那个不知所谓的仙尊聚会中,众人皆道他年纪轻轻便仙力颇高,连仙帝见到了都要分他一个眼神,又哪里知道他最初下定决心走无情道时的心中所思。
在整个仙界也没有人这样坚定地走过无情道,哪怕不为外物所惑,又有几个人可以从一而终地道心坚定到冷血呢?
最初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却越来越习惯,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抛却了一切杂念的他最终得到了大道亲赖,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明明是最惑人妖艳的长相,却生着一颗最冰冷彻骨的心。
秦知行就是这样浑身都充斥着矛盾的一个仙。
不知过了多久,秦知行终于收回了思绪,推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而他刚回身关上门,便看到隔壁的房门也被打开了,一抹鲜艳的红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秦知行的眼神一掠而过,便目不斜视地走向楼梯打算下楼。
一只并未完全成长的朱雀而已,秦知行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那位隔壁的住客朱雀显然有着极大的热情,只见他露出了一个略显夸张的惊喜表情,一个闪身便跨到了秦知行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兄台——你也是妖族吗?不知是否有幸能认识一下!”
“不是。”秦知行淡漠地挡住了朱雀伸到身前的手。
“诶?”朱雀愣住了一瞬,便快速地反应了过来,语气清朗地赔笑道,“那当是在下看走眼了,在下名叫姜九云,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秦知行被缠得没法,抬起头望向眼前这自称姜九云的朱雀那火红的眼眸,注视的那刻却好像有一瞬恍惚。
姜九云看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不知为何好像有几分松动,也不管原因,被那双碧绿的眼眸注视着,他只觉得巨大的欣喜从心底生出,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秦知行。”秦知行趁着姜九云片刻的失神,快步走向楼梯,终于是突破了“包围”。
“诶!秦兄,你从何而来呀?”
“……”
“我是妖族,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我跟你说,我本体是朱雀,是不是很厉害!”
“……”
“秦兄!别走那么快呀,你要去哪里?我正无事可做,我们一起去吧!”
“……”
“秦兄,秦兄——”
“聒噪,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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