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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微泛着白的时候,秦知行就结束了修炼。
他起身推开窗,弥漫着清晨凉意的水汽浸入了室内,驱散了一夜的浊气。
秦知行昨夜思索了很久,还是决定先暂时放下卞都这座皇城的重重迷雾,转而通过尾羽去寻找妖族的线索。
几乎是他刚走到门边推开门,隔壁的门就也同时打开了。
秦知行见到姜九云,微微愣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姜九云看着面色红润了不少,精神上却显得有些萎靡。
想不通便不想,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昨日我同你说的,要去处理那些妖,你是否要……”
“已经处理完了。”姜九云此刻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仍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唇角的笑却是浮于表面的,“秦兄,昨夜你可是见过顾广白了?”
“是。”秦知行了然,“他便是来处理这事的?”
“正是,这种小事怎敢再特意麻烦秦兄一次。”姜九云的笑意真实了不少,“不知秦兄今日可有何安排?”
“……姜兄今日也要同我一起出去?”秦知行看着姜九云,眼神中是些微的审视。
“是,咳,可以吗……秦兄?”姜九云顿住,而后只略带尴尬地笑了一声,也并无更多的解释了。
“好。”秦知行却又突然干脆地答应了下来,“昨夜我已决定好了,今日我们往南边去。”
“南边?那最近的便是澧镇的地界了。”
“我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姜兄认识的话再好不过。”
“不知道便要去么?不过那以前确实是个风景再优美不过的地方。”姜九云轻笑了一声。
“你是说以前?”秦知行没有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只敏感地指出了姜九云的弦外之意。
“是,也并未过去多久,就在前几月,澧镇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旱灾,说是飞来横祸也不为过。”姜九云敲了敲扇子的手柄,漫不经心地说道,“秦兄若不是当地人,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此话怎讲?”
“那位——亲自下令将消息封锁了。”姜九云执起扇柄,指了指天的方向。
秦知行点了点头,不再多语。
人间如今的皇帝已经在位许久许久了,久到据说他的儿子们斗到死的死残的残,连下一个继位人都几乎寻不出来,仅剩的那个却最终也没有熬过他的父皇——到最后也只能含恨而去。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那位皇帝会做些什么,或者说正是他做了什么,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呢?
这其中的是非曲折简直不言而喻。
以上种种,皆有可能是人皇与妖王合作的缘由,也同样可能是结果。
秦知行刚下凡时,赶去卞都的一路上曾听闻不少有关于这位皇帝的传言,现在看来,传言也许不仅仅是传言。
只是不知,那皇帝本人又是否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呢?
众所周知,妖大多都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从不愿意长久地遵循条条框框的束缚,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开心了,也难保他们不会在合作中动什么手脚。
秦知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平日里什么时候都显得异常冷淡的表情恍然间似乎多了几分怜悯。
“走吧,去澧镇。”他说,“我们还要赶时间。”
姜九云弯了弯眼,他很喜欢“我们”这个词。
“秦兄,什么都不准备便打算去么?”
“嗯?”秦知行回过了头,神情疑惑。
“秦兄可曾想过,为何旱灾发生的地方仅仅局限在一座小镇上,且澧镇一听便知是依水而生的地方,又如何会发生旱灾呢?”姜九云看着他的表情,头一次生出“他很可爱”的感想。
“想过,多谢好意。”秦知行当然想过,甚至想了更多,然而想再多也必须走这一趟。
姜九云并无意外的神色,他只轻笑了一声,“那也得找个熟悉情况的领路人带路。”
“顾广白。”
“总算想到我咯,我还以为你们要站在这里聊到天黑呢!”顾广白语气不满地显出了身形,他踱了几步走上前,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发出了叮铃脆响。
姜九云熟练地无视了他的抱怨,偏过头对着一脸了然的秦知行笑到:“现在可以出发了,其实小顾来这之前,我已经派他在澧镇待了许久,想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顾广白闻言怒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却还是立刻化作了一只蓝与黑交缠的小巧蝴蝶停在了秦知行的肩膀上。
秦知行这才知道,原来顾广白的原型是月神闪蝶——极其擅长幻术,确实是进行调查任务的不二人选。
他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姜九云瞪了一眼光明正大占便宜的人,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也憋着气拉住了秦知行的手。
秦知行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姜九云挣扎了一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蝴蝶的翅膀扇动了几下,姜九云十分清楚
', ' ')('那是顾广白在嘲笑他,心情不免更加糟糕,然而正事要紧,他什么都不能说。
顾广白此人,惯会装可怜扮可爱,言语间特意流露出的亲密会在不经意间让人沉沦,虽然姜九云也知道秦知行是个例外,但他就是……嫉妒。
是的,嫉妒。
姜九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自己一向都不太正常,现在这样未曾料到的相遇让他更是无法克制自己,好像只要有别的什么人靠近秦知行,他就会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破坏欲。
想要破坏不知好歹靠近秦知行的人,破坏一切分散秦知行注意力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破坏”秦知行,若是看到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那该是何等美妙啊。
可他是如此深爱着秦知行,他又怎么敢呢?
无数阴暗的念头在姜九云心中划过,但在他再次被那双碧绿的眼眸凝视时,他好像又回到了人间。
秦知行纡尊降贵般拍了拍在他眼里愣住了好一会的姜九云,便自顾自抬脚走了出去。
有一缕透白的发丝顺着风划过姜九云的脸庞,他陡然回过神,跟了上去。
哪怕是如今这个世道,“生灵涂炭”这四个字好像也与皇城无缘,然而一旦踏出皇城与其周边的区域,便再也没有人可以忽视妖族肆虐后的景象。
此时,秦知行一行人已经到达了澧镇入口,靠近皇城的小镇本应繁华热闹,此刻却只剩下死气沉沉的安静。
龟裂的大地、灼热的空气、焦枯的草木、破败的房屋,还有难以忽视的腐臭气味,这一切无不在表明什么是惨烈的人间。
为什么没能逃跑?
“这也是我在这调查的原因。”顾广白忽然出声,他已经再次化为了人形,“哎呀,别看我啦,你自己刚才问出声了哦~”
秦知行沉默下来,绕是他也无法对眼前的景象无动于衷。
人有时候真是非常脆弱的东西。秦知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囚笼困住了这个小镇,也困住了人们的生命。
层层叠叠的尸体堆在一起挤在小镇的入口处——那也是唯一的出口,有灰白的骸骨从腐烂的肉体中支棱出来,互相挤压着,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他们的头部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却又被突兀地挡住了去路。
人们的眼前只有生的希望,却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希望破灭得如此突然。
他们看不到挡住去路的囚笼,秦知行却看得分明。他几乎要生出一些惊讶——顾广白又是如何做到为了调查在这里待了许久。
秦知行沉默着,他感受到姜九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然而这次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许了他的举动。
属于朱雀的温热体温传到秦知行的手上,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迈步踏入了这座死城。
而此时的他也并没有注意到,他眼尾的妖纹在某一刻闪烁了一下。
刚触及澧镇的土地,秦知行便感觉到了“烫”——这灼热的温度并不是表面的炎热,就好像它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能在无意间侵蚀此处所有的灵魂。
如此不同寻常,果然是与那根尾羽有关系。秦知行想着,他在来之前其实已经研究过了那根尾羽,意外地发现自己可以通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与那根尾羽共鸣——他猜测是他拥有的那一半妖族血脉的缘故。
冥冥之中,他意识到那尾羽催促着他向南方去,于是他来到了这里。
秦知行回过神,他明白这炙烤灵魂的温度意味着此处必定会出现未知的危险。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内心所想的那样东西。
想到这里,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姜九云,朱雀同族或许能更容易发现什么。
然而只一眼,秦知行便皱起了眉。
此时的姜九云的身体上有一大半都显出了妖纹,好似活过来一般的纹路上有红色的流光闪过,衬得姜九云仿佛入魔,而他本人恍若未觉,连秦知行松开了他的手都毫无反应。
“顾广白。”秦知行传音喊住了在前面开路的蝶妖,语气奇怪,“你可曾见过姜兄这个样子?”
返回的顾广白绕着失神的姜九云看了一圈,也是眉头紧皱,“还真没有,这太奇怪了……”
秦知行了然,未知的危险,或许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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