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了解我弟弟。”简林深深深凝望她。
她哈哈笑,“他也是我弟弟啊!我肯定要护着他!”说完,她突然举起手来,他一顿就明白了意思举起掌来和她对击了一下。
肖甜意又问:“连对哥哥也没情面讲?”
“没有,”简林深轻笑,似是无奈又苦恼地摇了摇头,“我第一次负重跑时,比今天还差劲,只跑了五公里就趴下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话十分难听。我受不了,又爬起来继续跑。”
她也摇头,“木木这张嘴,真是……”
听她这样喊,简林深望着她,风过,一片枯叶落在她发上,她还没发觉,而他犹豫了一瞬,举起手来替她取下那片叶。
他突然靠近,使她一怔,当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雪松香气以及混合的汗味时,她心跳漏了半拍,微微后仰错开身,才发现他手中拈着的枯叶。她一顿,微笑着谢谢他,“谢啦,大哥。”
十多米开外,刚从外面跑完案子回来的简沐远远看着俩人,神色变了几变。
他很清楚自己哥哥,哥哥是个看起来温雅实际很难走近的人,更不会对异性有超越工作范畴的情感,除非他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或许,现在他尚未对甜意动心,但他却已被她吸引。
手再度紧握,简沐觉得心中憋了一股气得不到纾解。
“老大!”阮武抱着一堆文件跑过来,发现老大脸色不对,再一看远处,顿时就觉得不好了,下面小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阮武看起来是个老大粗,但心却不粗,精细得很。他试探着说,“肖小姐可能对一个男人和弟弟的感觉还没有分清。老大,如果你喜欢,就应该把这层碍事的姐弟身份挑明了来说。”
简沐神色不善地看他一眼,说,“很闲?绕山跑一圈!”
阮武:“别啊!我还一堆案件的结案书没写!”
简沐拍拍他肩,“放心,我会和你一起跑。把沙袋扛上。”
阮武一脸沮丧,“老大,你这是欲求不满!”
简沐猛地回头瞪他,他立即改口:“是精力过剩。”
简沐跑了不知道多久,他不肯停下来。汗沿着他背脊滑下,浇湿了泥土。他是心里有气,他再也跑不动了,却还拖着早已麻木了的双腿在跑。
阮武劝他,“队长,你快停。你在外面跑案子追捕疑凶,几天没有停歇,不能这样跑下去!”
可是他不听劝,他迈出双腿,比自己不停地跑。
和她说清吗?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每次她都顾左右而言他。每一次,她都装听不懂,执意只当他姐姐,他是拿她没有办法。
他终于还是倒下了,脸埋进了泥土里却还是笑:是啊,他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
“大哥,我请你吃饭吧。”想起之前的救命之恩,她爽快地说道。
简林深顿了一顿,说,“如果你不忙,可以和我去一趟医院探访我的一名队员。”
简林深动作迅速,不过十分钟就从宿舍出来了。
他洗过了澡,头发也吹过了。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走近她时笑着打招呼,令人如沐春风。
他还夹了个公文包,行走迅捷却又显得沉稳。
肖甜意心下啧道,还真是个完美到极致的男人。
坐上车后,她就开始看他递过来的文件。原来他们要去探访谈判队一名为救事主而被烧伤的队员。
“三级烧伤,烧伤面积超过百分之四十三。存在多处程度不等的烧伤,伤得最重的是右手臂,几乎碳化,已做截肢手术。还需要进行多次植皮。”
肖甜意轻念出声,声音里带了颤音。
他侧眸看她,她正好抬起头来,俩人视线相触,他又从她目光里看到了坚毅与清醒。她有很强的正义感,和同理心,但同时还是一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不会轻易被任何事所左右情感。
“看过谈判队的光鲜,看过我们成功处理的每一件案件。但还需要看到更多,不是所有的辉煌都是光鲜、明亮,和鲜花掌声所筑造。”他说。
肖甜意点头,“我明白。队员们其实还面临各种各样的困境。”
“你还当过战地记者。”他忽然说。他是从林局那里看到她的资料的。也难怪林局认为她有这个资格。
车子开得很平稳,她早年就练就了找重点看,一目十行的本领,所以一叠文件内容她已看完。她将文件归档好,才说,“是。我见到过无数的难民。他们坐在战争废墟里等死。也见过无辜的百姓、以及维和军人,在我面前突然被爆了头。”
“‘啪’的一声,像一场颅内小型爆炸,脑浆、眼球都飞到了我面上来。”
简林深也就不作声了。
也难怪,他从她眼里读不到对死亡的恐惧,那天她被困在蓝斯艺术廊里,被悍匪要挟,也没有见过她露出脆弱和慌乱。更何况是阿金故意想要吓她而给她看的那些照片,原来,死亡她都一一经历过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抽支烟?”她忽然说。
“请随意。”他答,并将车窗放下来一点,让她更随意些。
肖甜意咬着一支细细长长的烟,吐着烟气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又说了些抱歉。
他笑着说没关系,顿了顿,柔了声音,问她“你当时怕吗?”
肖甜意愣了愣,其实她没有时间去想怕不怕的问题,起码在当时她根本不会有时间想。“从战地回来,我有一位同事自杀了。他不能面对那些战乱、死亡、和当地人的悲苦。他被阴影吞噬了。”她说,“其实我没有时间去害怕。我只能迈出双腿不停地奔跑,奔跑,那才是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她又呼出一口烟,“在我面前被爆头倒下去的军人,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最后的模样。那一次,子弹从他颅内射出,擦过我的右脑,我是做了脑部手术,才捡回一条命。”说完,她侧过头来,拨开一片头发。
她是天生丽质,头发浓密,是那种发亮充沛,美得惊人的美人。即使受过伤,头发长出来后依旧浓密如初,只是有那么一道长四厘米一指宽的地方其实只有疤而没有发。
她又将头发拨好,遮盖住伤疤。
“你见过世间许多丑陋,会对这个世界失望吗?”他又问。
肖甜意倒是笑了,“哎,本来应该是我访问你及一众队员,现在怎么反转来我成了被采访者了?”
他听了也是笑。
“说说那次的事故吧。”肖甜意说。
简林深拣了最惊险的部分来说,“女事主是个精神病患,她精神分裂,认为有人要害她们母女,所以在家里开了煤气,企图自杀。”
“雯雯十五岁了,有自己的自主意识,是她趁妈妈不注意打了报警电话求救。当时的情况危急而混乱。考虑到有高浓度的煤气泄漏,谨慎的木深,在另一栋楼观察事主房间情况,发现女事主不仅精神很不稳定,手里还拿着打火机。打火机一旦点燃后果不肯设想,会造成爆炸。若非木深坚持要先观察再做谈判,恐怕那次死的就不是女事主一个人了。”
肖甜意又呼出一口烟,“木木的确是个很细心的人。他的观察力非一般人能敌。”她黯然,观察力也往往作为挑选卧底的标准之一。简沐太符合这一切标注了,这是他的幸也是他的不幸。
“后来,木深已经成功说服事主,并取过女事主手中的打火机,他和负责做策略的谈判员——就是后来被烧伤的队员言真,一起来扶女事主和她女儿出去。可是,女事主突然出现了幻觉,竟然从衫袋里再拿出一把打火机,那变故发生得太快,她一把打着了打火机扔了出去。木深想要救女事主,但大火已经卷了过来,他和策略员只能救她女儿出去,若非俩人都是身手敏捷的人,只怕都要交待在那里了。很多时候,即使是消防员和警察都不一定阻止得了想要自杀的人,甚至还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简林深深吸一口气,“所以,他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比我们加c。”
“的确很像他风格。”她无奈地笑。
车子稳稳停下,已经到了烧伤医院。
“不要怕。他已经是第三次植皮了。烧伤的地方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进入医院大堂时,他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按了按,令她放宽心。
肖甜意摇了摇头,“我是连死神都不愿捡走的人,怎么会怕。”
他嘴角噙笑,笑意温文:“是我多虑。”
莫名地,她心就一暖。她从水果篮里挑了一只最红最漂亮的苹果递给他,“大哥,这个你吃。”
简林深哭笑不得,她这感谢方式还真是……
肖甜意不仅买了果篮,还买了一捧粉玫瑰。她从中抽出一支,又取下坤袋上系的小丝巾给那支玫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一并给他,“送你。”
“你是一个暖心的先生。”她笑眯眯地,一对明眸里面全是一片坦然的真诚。
黑白如此分明的一对眼睛,拥有它们的人,必定还拥有一颗纯真明亮的心。他接过花,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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