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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长短,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在深不见底的回忆里,一些沉寂的种种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涌现,让人恍然发觉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上,原来发生过那么多,那么难以忘记的事。
房间依旧是晦暗的,他依旧躺着,带着沉重的镣铐。意识,沉浸在一个生动的梦境里。
“小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此时的他正站在一栋豪宅前,而面对着他的,是一个冷面的青年。
“小羽,”他将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有点讪讪地笑了笑,“你终于来了。这是给你的,你上次不是说喜欢那块表吗,打开看看吧。”
梦复刻了那个时刻,他又变回了那个为那个人执着的他。那时候,很多事都还没有发生,他爱着面前这个漂亮的青年,爱到没有头脑,没有原则。但是他的所爱,似乎从不会为他所动。
青年眼神依旧冷淡,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你不用这样,这些东西我自己会买。”
“……那你想要什么?”他有些慌了,“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对方侧过了身没有看他,过了一会才道:“沈有赫,我知道你很重视我们曾经的情谊,我也是一样。但是,有些东西我真的给不了你。所以我希望你别再来骚扰我了,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
如此决绝的话让他脑子里一团乱,问:“上次你说你心里有人了,是谁?我认识吗?”
见青年还是绷着脸沉默着,他继续胡言乱语道:“是不是芮姨不让你和男人交往?我会去找她和她说清楚,这些都不是问题……”
“够了!”
周畑羽闭了闭眼,对他沉声道:“我喜欢谁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请你还我个清静,算我求你了。”
在对方转过身之后,他还想伸手去拦,却见青年突然站住,对不远处一个人道:“哥?”
他抬眼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那个人身形高大,站得笔直,好像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周畑羽似乎很在意那个人,头也没回地往那里快步走去。
他怔怔地看着他小跑而去的背影。这一刻,有一种诡谲的感觉开始发酵,敲击着他的心脏。
……不可能,不可能。
……
窗帘被人拉了开来,天亮了。
刺目的阳光让他皱紧了眉,下意识想抬手遮住眼睛,却忘记自己的手还铐着,猛力的拉扯让他痛得闷哼了一声。
待他适应了光线睁开眼,只见梦里出现的那个男人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淡的眼中没有情绪。
“睡得好吗?”
周写枫扫了一眼他身上还未结痂的伤口,对旁边站着的手下说:“让他清醒清醒。”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桶冷水便从他的头上浇了下来。
“呃!——”
液体迅速地侵入敞开的伤口,猝不及防的火辣疼痛让他咬紧了牙,额上渗出了浓密的冷汗,浑身发起了抖。
在意识到水中的咸味时,恨恨的声音从牙缝中透了出来:“疯子……”
“彼此彼此。本来不想那么快来打扰沈总休息,只是我有要紧事,急需要你帮忙。”
见青年胸口不停起伏着,似乎没什么力气说话的模样,他叹了一声,道:“关于周氏的黑色产业,你知道多少?”
沈有赫眼皮跳了跳,道:“怎么……怕我泄密吗?”
“这倒不是,我只想知道,你从周烨那里拿到了多少信息,”他紧盯着他,“伽蓝寺,在这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伽蓝寺?”沈有赫难以置信,“你怀疑伽蓝寺的人?”
周写枫观察了一会他的表情,道:“看来沈总的消息也不太灵通。”
对于伽蓝寺和黑色产业链有关系的判断,是他这些天从周绮恩那里得到的惊人消息。
近期寺里的几个方丈不知去向,各种风言风语已经传到了周氏。一个小小的寺庙为何会引起一个大集团如此的关注,这本来就匪夷所思,虽然他早知道伽蓝寺内部早就出现了问题。
即便他如何不愿相信,手头的消息足以证明,寺中很可能存在周烨的同谋。
连他在寺中最熟悉,最信任的人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他不禁捏紧了拳,对床上沉默着的人道:“周烨不知道躲在哪里,郑一芮也自顾不暇,我想以你的头脑,应该清楚隐瞒实情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青年直视着他,“周烨不可能告诉我这些。”
他皱着眉,刚想开口时却听见手机响了起来。安静听完电话那边的汇报后,他道:“好。把东西安置好,不能出现差错。”
挂了电话后,他勾起唇,说:“有个好消息,你惦记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对方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随后眼神骤变,声音都变得古怪:“你……”
他微微挑眉,道:“我把人原封不动带了过来,
', ' ')('你这个态度让我有点失望。”
见青年面部都抽搐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太过兴奋。他没时间去深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助手道:“把人松开,好好洗洗上点药,有些仪式感。”
“周写枫!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
这栋房子坐落在D城的远郊,地广人稀,环境优越。而顶楼西边的天台一直都是被闲置的存在,地面依旧是简陋的水泥面,很不符合这栋建筑整体的风格。
不过于他而言,这样的地方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刚到天台,他就接到了郑一芮的电话。
“小枫,你把小羽怎么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压抑过的慌张,“你不要乱来,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芮姨,你不用紧张,今天我邀你来就是有事要和你谈,”他笑道,“我已经到了,就等你了。”
“小枫……”那边吞咽了一下,“小枫你听我说,你有多少怨都冲着我来,不管怎么样小羽都是你的亲人,我只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希望你能成全我……你答应我不要动他,好不好?”
“你放心,只要你肯来,我就一定不会动他。”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弟弟被保护得怎么样了。”
随后,他挂了电话,几步走近那副棺木。
旁边站着的一个保镖对他道:“这次过程很顺利,您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先下去,等客人到了,就和房间里的那位一起带上来。”
“是。”
等人走后,他端详起透明玻璃中安详睡着的人。
不论他有多不屑,有多憎恨,他都不得不承认,棺材中的这张脸有着足够令人晕头转向的诱惑力。他曾经幼稚地以为,“色诱”是女人才办得到的事,未曾想过一个男人也可以有这般本领,而这个人还是他的弟弟。
是他最厌恶的,避之唯恐不及的弟弟。
回想曾经周畑羽对他献殷勤的种种,他还是会佩服,面对这样不留情面的冷漠对待,对方都可以面不改色地讨好,甚至变本加厉去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大概这就是众人都被治理得服帖,他威严的父亲也愿意重用这个人的原因。而他作为始终不服的那一个,也尝到了不太体面的代价。
他妈曾让他对弟弟好一点,说如果他不肯退一步,那么他将会离他爸,离周家和周氏越来越远。
那时的他不平到了极点,说:“他来到我们家,就证明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和解。”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他利用他姐给他的势力,不择手段找到了尸体的所在地,将充满诡异的身体带到了这里。如果不出意外,他的继母也将被控制着,被迫独自赴这一场特别的,残忍的会面。
过了不久,楼道那个方向传来了声音。待他抬起头,便满意地看到他要迎的那个客已经到了。
女人被制住胳膊,头发有些乱,震惊地看了他几秒,随后目光又移到了她儿子的身上,大惊失色。
“小枫!……”女人挣了挣束缚,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开我玩笑吗?!”
他看了一眼一旁同样被牢牢制住,脸色阴沉的沈有赫,又向他们身后看了看,道:“没带人过来?不太像芮姨你的作风。”
一个助手道:“有几个一起来的已经处理好了,您放心。”
他赞许地点头,随后听到沈有赫有些沙哑的声音:“写枫,你冷静点,要是周烨发现你动了尸体,你会很危险!”
“周烨?我倒希望他早点来找我,也好让我们之间算个清楚。”
说完,他示意手下将那两个人带到棺木边,道:“可以开始了。”
几个高大的男人点了头,接下来的动作让被捆住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铁锤被举了起来用力挥下,几声巨响后,玻璃像雪花一般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刺耳的声响令人无比心惊。
“不要!——”
郑一芮双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起,厉声大喊着:“你们住手!不要……”
周写枫看了看声嘶力竭喊叫着的人,还有一旁面色依旧沉重但不发一言的沈有赫,冷笑道:“沈有赫,你果真是个薄情人。”
很快,苍白的身体暴露在了空气中,一米的距离里,隐约还能看到有些悚然的血管。
他俯视着这副时隔一年,但依旧保存良好的身体,不禁慨叹周烨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对待自己的儿子,倒还真如珍宝一般。
自尊心强如周烨,当初又是以怎样的动机,怎样的心情,辅佐郑一芮欺骗她的丈夫,将周畑羽伪装成周家一把手的儿子?
难以想象。
几块玻璃的碎片还留在青年的身体上,百无聊赖般,他抬手将这些碎片捡起,丢到地上。郑一芮看着他一次次动作,眼中满是血丝,面上逐渐带了狠意:“我的人很快会来,你不会得逞的!”
“是吗?”他笑了开来,食指
', ' ')('指了指地面,“首先,他们得要进得了这个大门。芮姨大概还不知道,我对你其实是开了特权。”
说完,他对边上的人道:“继续。”
接到指令后,几个人抬起了地上放着的汽油桶,随后旋开了盖子,开始往尸体身上泼去。
郑一芮怔怔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嘴唇开始哆嗦起来,低语道:“不可以……”
她不顾身后制住她的大汉,身体往前用力倾去,声音颤抖:“小枫你听我说,我什么都给你,你不是要周氏吗?我把它给你好不好?!你不要伤害小羽,我求你,我求你……”
汽油一桶桶用尽,原本青年洁净清爽的面容变得潮湿无比,显得更加不堪一击。他静静看了一会后,拿出了打火机。
金属的外壳一尘不染,拇指将盖子掀开,又合上,反复如此。
他走到女人面前,道:“想和我谈条件吗?”
“不!……不是……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一点,好好想想好不好,小枫?”
女人面庞上爬满了泪,眼神在赤裸裸地乞怜,与平日里杀伐决断,众人眼中雷厉风行的企业家判若两人。
他的父亲,曾经因为这样的人而失去他安身立命的所有,失去为之呕心沥血的家业。
“我多希望,当初你让人在我家放火的时候,能给我一个谈条件的机会。那样的话,我说不定在那个时候,就会将我手中周家的所有拱手奉上。”
打火机被点燃,火苗缓缓靠近了女人的头发,发丝烧焦的声音呲呲作响,“所以,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我……”
对方微张着嘴,似乎欲哭无泪,欲言又止。他没再看她,在他要抬起握着打火机的手时,身后却响起了厉声的喊叫。
“先生不要!——”
他扭过头,只见他的助理疾跑而来,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有些诧异,说:“不是让你休假了吗?”
柏冰摇了摇头,喘着粗气:“对不起,我听说这里的状况,我觉得我必须要来……”
他只觉可笑,道:“没有你必须要来的场合。”
对方将手中的东西用力递到了他的面前,语气急促:“您可以先看完这个吗?”
他皱眉,看向这个薄薄的信封:“这是什么?”
“畑羽留给你的,很重要……”对方吞咽了一下,“他让我除非万不得已不可以拿出来,我想已经是时候了。”
“……周畑羽?”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张脸,更加疑惑了:“他的东西,为什么由你转交给我?”
“说起来有些复杂,”少年神色局促,“但是我真的希望您能先看一看,也许……也许这会改变您的决定也说不定。”
他看了他一会,道:“他写了什么会让你以为,这可以改变我的决定?”
“畑羽他……”
“不重要了,”他打断他,“我猜的没错,你的背景不简单。不过柏冰,你和周畑羽是什么关系和我无关,我只需要你清楚,你不知道的事很多。”
“柏冰?……”一旁的郑一芮开了口,像是刚想起突然出现的人是谁,神色有些慌张和狐疑,“小羽给你的是什么?”
柏冰只看了她一眼,当他看见面前的男人依旧漠然的表情时,一时紧张到了极点,道:“周先生!你明明可以不这么做的不是吗?!”
空气凝结了。
在这一刻,谁的心中有一处角落,剧烈地,彻底地爆裂了开来。
打火机被点燃了。接着熄灭,燃起,再熄灭,燃起,这样反复着。火苗倒映在男人深不见底的眼中,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在周围各色的眼光下抽出了一根烟。
……烟着了,烟雾开始飘渺地萦绕,消散,再出现,又消散,源源不断。
令人煎熬的沉默中,柏冰捏紧了拳,开口道:“……您想知道的很多事都在这封信里,我保证,您不会失望的。”
周写枫目光移开了那根烟,转过身道:“什么意思?”
少年双手依旧拿着那封信放在他的面前,眼神诚恳:“这是畑羽他的亲笔书,绝无虚假,他说过这封信绝对只能给您,里面记录的都是他认为的重要的事……意义非同寻常。”
郑一芮盯着这封信,嘴角抖了抖,抬头道:“小枫你快看看吧,快看小羽到底写了什么!”
终于,在男人伸出手拿过那封信后,三个人的表情都缓和了下来。
“好,”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又看向助理,“我会看。”
柏冰刚舒了一口气,却见他再次点燃了那只打火机,火苗似乎就要向那封信靠近,一时心猛地沉了下去,正要上前阻拦却已来不及。
“别!……”
此刻,时间似乎静止了几秒,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下,金属物件摆脱了那只手,飞向了一个更悚然的方向。
它上升至半空,在画出一个抛物线后,加速落在了冰冷的躯体上。
哗!——
', ' ')('高温的猛烈冲击下,汽油的能量释放了开来,汹涌狂放的火焰如同来自地狱一般,瞬间包围了身体的全部。
……疯狂地,肆意地跳动着。
天色已暗。乌云浓重的阴影下,烈焰的色彩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大火苦闷而刺耳的声音仿佛在叫嚣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小羽!小羽!……”
一向庄重自持的女人,此时只是无力而痛苦地喊着。似乎只要这样声嘶力竭地喊下去,那副脆弱的身体就能抵抗住烈火的吞噬,就能摆脱彻底毁灭的命运。
沈有赫静静望着这情景,一时间,他分辨不清自己的感受。
他知道,他无法阻拦面前的男人。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立场阻拦周写枫的人,也许就是他沈有赫。
他看向男人直面火海,带着笑意却又冰冷到极致的眼,才突然明白了,自己毁掉的到底是什么。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喊他。
“沈有赫。”
周写枫走到了他身边,淡道:“说起来,有件事我还要感谢你。”
他抽了一口手中的烟,示意手下将人拖了起来。
在人站起来后,他将他推到大火前,抓住了他的后脑,用力摁向了离尸体的头部最近的地方。
“我都差点忘了,如果不是你治好了我的怪病,我可能还没有办法好好享受这一幕。”
火苗的滚烫近在咫尺,仿佛再近一毫,整个人都将被彻底吞噬。沈有赫紧闭着眼,过了一会才恍然明白,所谓的“感谢”到底指的是什么。
“还看得见吗?”周写枫揪紧他的头发想往火中推得更近,继而感到了意料之中极强的抵抗,“好好记住这张脸,一会就要变成骷髅了。”
他松开了手,在手下将人重新控制住之前,青年竟就这么滑坐在了水泥地上,神情像是失了魂一般。他笑了笑,拿起手中的烟又抽了几口,走到正在发怔的柏冰面前,道:“信我收下了,但你必须向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方仍处在恍惚中,脱了力般蹲了下去,他知道他还需要时间,便自顾自靠在了一旁的栏杆上打开了那个信封。
大火还在跳跃着,春天的湿意中弥漫着肉体烧焦的刺鼻味道,充斥着令人想逃离的燥热,但奇怪的是,像是失去了正常的感知能力般,他并不感觉难耐。
他抽出了那张单薄的纸,周畑羽的信。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拥有过一切的人,会想对他的大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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