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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风雨都有过去的那一天,无论它曾多么的狂暴和汹涌。而在这一切都离去之后,只剩下一片片不知如何整理的废墟,无法摆脱、四处飘散的灰烬。
这一次的发布会,进行得比想象中要顺利。
因为周绮恩后续还有事要办,他就自己回了家。走进书房时,他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发布会现场的声音,那样的嘈杂和急切。
他本不是个喜欢成为焦点的人,但这一次,他必须这么做。
——即使他清楚,不管多少次补偿,多少次道歉,都再无法弥补他的父辈犯下的罪孽。
此时,在这宽敞的书房里,倦意排山倒海而来,他已经根本不想动弹,靠在躺椅上就闭上了眼。
……
咚,咚。
轻轻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应,柏冰鼓起勇气,扭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看到男人安静地躺在椅子上,两条长直的腿松弛地放着,头微微侧向一边,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
他慢慢走近,在靠近男人的身旁停下。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这个人如此没有防备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锋利与冷峻。从他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对方在他的心中都是强大的标志,权力的代表,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没有什么人是他不敢挑战的。
关于这个人和周家、郑一芮他们之间的纠葛,他道听途说过一些,周绮恩也多少有告诉过他。
一开始他觉得,他根本没有必要了解这么多,他所要做的只是赢得这个人的信任,如果有机会的话,就以此为跳板往更高处走。
然而渐渐地,他却发现自己的心理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开始好奇,这个在周畑羽,他拥有过的最珍惜的挚友口中孤傲叛逆的大哥,他最初抱着杀心靠近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人,当真是那么残忍,那么冷血的人吗?……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别胡思乱想。
这一刻,他等了那么久,对他来说,今天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
男人依旧还是睡着,微微挪了挪身体,将头别到了另一边去。他眼皮跳了跳,将手伸进了口袋,掏出了那个锋利的东西。
他吞咽了一下,努力捏紧了刀柄,向椅子上的人更靠近了一步。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控制自己,右手还是止不住发抖,他只能抬起左手,双手一起用力握住刀柄,对准了那纯黑色的衬衫下,微微起伏着的坚实的胸膛。
周遭,只剩下男人呼吸的声音,和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刀尖在靠近胸口三公分的地方,正不停地发着颤。
他又吞咽了一下,不禁闭紧了眼。
……柏冰,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天人交战之时,有人轻笑了一声,瞬间将他从混乱的意识中抽离。他猛地睁眼,只见对面的人正看着他,一双干净而锐利的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周写枫看了他几秒,随后目光转到他手中的刀上,伸手将刀尖往另一个方向动了动,说:“小子,你连心脏长哪个位置都不知道,还想杀人吗?”
“……”
他剧烈地呼吸着,刀霎时从僵硬的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惊心的脆响。
周写枫挺起身,将一旁摘下的眼镜戴了回去,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随即便听到“砰”地一声,身后的人跪坐在了地上。
他不禁失笑,道:“杀个人而已,怕成这样。”
“……”
杀个人而已……
只是杀个人而已?……
一股火从心底蹿起,柏冰猛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的身边,捏紧了拳。
“杀个人对你来说很简单吗?!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他瞪着他,浑身都发着颤,“就算畑羽他妈妈当初对你们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畑羽他可是一直在为你付出,一直惦记着你啊!你难道一点都没感觉到吗?!……”
周写枫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更甚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指点点,尤其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这会让我恶心,”他抽了一口烟,注视着萦绕起的烟雾,“看你是个小孩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但我告诫你,想在社会上混,就不要因为感情冲昏了头脑,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他转身,走到正瞪视着他的人面前,将余下的烟按在了那浅色的衬衫上,“……不然,你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烟头滚烫的温度逐渐渗进皮肤里,柏冰低声“嘶”地喊了出来,微微咬紧了牙关。
周写枫冷冷看了他一阵,随后就松了手,任烟蒂掉落在了地上。
他本以为,男人还会对他有进一步的责罚,但意外的是,对方并不想多言,转身便要走。
“周写枫!……你难道没想到过,那一天是畑羽救了你!”
他喘着气看着停下脚步的人,在依旧冷漠视线下努力保持着冷静,“……在你家大火的那一天,我打
', ' ')('给他的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后来第二天,他告诉我他在医院……我追问了好几次,他才终于肯说,他去那里是因为轻度烧伤要治疗,希望我别去打扰他休息……”
“……”
见他不说话,少年更靠近了几步,表情急切,“我知道,这些在你看来不是可信的证据,但是我真的想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我想让你知道,畑羽他真的一直很在乎你,虽然他……”
“够了。”
周写枫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柏冰,凡事都要有个限度。我明确地告诉你,不管他周畑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还有,轻度烧伤是吗?”他看了看他衣服上被烟头烫出的焦黑痕迹,抬起眼,笑了,“我妈她,可是就这么死在了那里面。你畑羽的痛和她的相比,又如何呢?”
“……”
空气安静着,少年别开了眼,似乎浑身都充斥着不自在,但已然无言再辩。
周写枫不再看他,径自出了房门。
-
晚上六点,天色已将黑,而市中心艺术馆里依旧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这个日本画家竹久见和国内两位着名摄影师的联合展出,吸引了无数艺术爱好者前来参观鉴赏。这次展览造势不小,开幕前三个月就已经开始发放邀请函,也在一些美术和摄影网站上发布了展会讯息,自第一天起,这里的人气就一直都很旺。
抵达展馆后,下车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拿出了口罩,但又想到自己再不用遮遮掩掩,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带上了邀请函踏入了展馆的大门。
这封邀请函,是他们还在C国的时候沈有赫给他的。
当时,帮助他们搞定C国展厅的竹久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参加他的画展,他也就无法和他当面道谢,倒是竹久托人特别带来了两封邀请函给他们二人,说因为是他的作品在中国的第一次正式展出,非常希望他们二人可以来参加。
本来他都忘记了这封信的存在,直到今天出门时在车里的夹层中发现了它。大概是哪一天无心中将它搁在了这里,却正好赶上了这一天。将它丢掉的想法,在看见上面印刷着的“致周写枫先生”几个大字的时候,慢慢地也就消失了。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即便对那段过往如何不屑,他还是感激这位国外友人,这一趟来,也算是一次非正式的致谢了。
来之前,他没想到这次艺术展的规模不小,还能看到一些以前有过交道的圈内人士,那些人也注意到了他,有几个还过来和他寒暄了几句,也很友善地没有去提及艺术以外的话题。
对于日本的美术圈,他其实了解得甚少。他发现,这个在日本非常知名的画家,大多数作品的基调都比较沉郁,有些还有点寡淡,很擅长用低饱和度的水墨描绘具有情节性的事物。
这种叙事性极强的画作,是曾经非常吸引他的一种类型,看着看着,他竟有些痴迷起来。
他微微吞咽了一下,退后两步,坐在了为观赏者特别设置的柔软的沙发之上。
此时此刻,仿佛身边其他的所有都模糊了。久违地,他再次置身于一个和艺术独处的,毫不孤独的空间。
……
“喂!你们不能进去,没有邀请函是不能进的好吗!……”
突然,一声呼喊将他从沉思中抽离。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旁边这条走廊过去,就是那个和画展同期的摄影展,既然还不想回去,他想随便逛逛也无妨。
而此时那边的骚乱似乎还没有停止。十几个人正在门口试图推搡保安,手里还拿着类似于笔记本的东西,很急切地往展馆里面望。
“师傅你让易畅他出来一下好吗?就签个名而已嘛!”其中一个小年轻往里面边探边道。
“跟你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保安看起来非常无奈,“人都进去了你让我怎么叫呀?快回去吧别耗在这里了!”
“气死我了!我朋友都拿到签名了,怎么我一来他就躲起来了?不该啊……”
哪个明星没做好防护就出门了吗?真是招蜂引蝶。
那几个人似乎并不好劝退,保安开始打电话喊救兵了。而馆内依旧秩序井然,他不禁在心里祈求保安一定要制住这批人,别坏了这里的氛围。
因为是国内知名摄影师的展览,这里的人明显比隔壁多了许多,气氛也更加活跃一些。两个摄影师的风格都偏向贴近生活的写实,非常擅长记录人们脸部的细节,对光影的捕捉也是出神入化。
这时,他突然想到他失忆的时候,那个人送给他的相机。那个时候在疗养院的他,每天的日常都是摄影和绘画。
其实,世上就那么一个太阳而已,但他却可以追随着它的升起到落下,日复一日地去关注,去记录它每一个绝美的瞬间,乐此不疲。
他自认摄影技术并不好,但是那个人总是说,他拍的落日比现实的太阳还要好看。
', ' ')('有一次他问他,是他画的太阳好还是拍的太阳好。
“你想听真话?”得到他的默示,对方撇了撇嘴,“嗯……如果真的要说,我还是喜欢你拍的,你的画也特别好,但是不管怎么看,好像都有点……”
“有点什么?”
“都有点……难过?”
……
难过?……
他看到,面前作品光洁的玻璃中,映出了他的面容。硬朗的轮廓与照片中夕阳的光影碰撞着,时而分离,时而交叠。
不自觉地,他微微靠近了一步,伸出了手……
“你好。”
“……”
指尖微微颤了颤,他回过神,猛地看向了身边唤他的人。
“你也喜欢这张吗?”对方看了看他,目光又转向了作品,“这是我一个好朋友拍的,他其实对这张不太满意,但是没想到人气还挺旺。”
面前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此时戴着黑色口罩,露出的一双眼不算很大但非常有神,正带着友善的笑意看着他,像是要攀谈的样子。
“……还不错,我对摄影了解也不多。”
对方笑开了,眼角露出的纹路显得他的眼睛更亮了几分:“那我们品味还挺类似的,我也不懂摄影,但是刚刚这里停留的人最多,真是有趣。”
这次的展览有一定的门槛,这一件作品兴许是叫好也叫座的类型。想到这里他也笑了,重新看向了那一抹余晖,说:“看来运气好,和行家的口味撞上了。”
说完,他便转身去看其他的作品,却被叫住了。
“周先生,”身后再次响起清亮的声音,“不好意思,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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