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厅出来,费南渡沉默的坐在黑暗无光的车里,整整待了四个小时。
卞雪莉最后的话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后终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不可闻,渐渐变成透明的空气飞出耳朵,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诅咒怎么可能因为听不到了就不存在。
……对。
那些已经不是要挟,不是恐吓——那是诅咒,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她诅咒自己得不到他。
得不到薛眠。
如果这世上只有他费南渡一个人能“帮到”卞雪莉进入达影,那他一点都不介意那些威胁之词,也一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静默得像座冰山,周身散发着拒绝任何人靠近哪怕半寸的彻骨寒气。
如果卞雪莉在自己这里走不通……
她会不会情急之下把薛眠“贩卖”给其他能给她支援的人?比如直接找杜朗达,这样是不是更快更有效?娱乐圈从来不是个多干净的地方,所以那样的交易稀奇吗?杜朗达会不懂吗?他会放过这块送上门的可口蛋糕吗?
他妈的!
谁知道那个女人疯起来会干出什么事!
费南渡狠狠砸了一拳方向盘。
但一贯的脾性原则又让他不可能向卞雪莉低头,屈从其摆布。所以如果想解决、如果想彻底根治这个问题,就只能从薛眠下手。
卞雪莉说的对,以薛眠外冷内热的善良本性,只要卞雪莉不先开口说出“分手”二字,不暴露她的真实面目,那么哪怕明知双方是假情侣,薛眠也一定不会先放手。而如果他不放手,那就等于是把他未来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说不定哪天被她灿舌一张、眼泪一哄,真干出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来。
毕竟在薛眠心里,他是欠了卞雪莉的。
一个“欠”字,对于不可能背信弃义的人来说,就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禁锢。
但这些事费南渡不能让薛眠知道,在他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要怎么做之前,他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对薛眠透露出哪怕一丝半毫有关今晚和卞雪莉的对话内容。
所以他只能发挥一贯的作风优势,开始耍起了赖来。
“就算你们是情侣,可我今天就是来撬墙角的。”费南渡收回思绪,一瞬不瞬的看着薛眠,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特别顺理成章。
“……你、你怎么能这样?”薛眠眉头紧锁的看着他,声音闷闷的,好像对他这样霸道的要求有些不能接受。
“我怎么不能这样。”费南渡面色镇定,反问他:“喜欢就去争取,想要就去表白,我哪里做的不对?”
“可是——”薛眠急了,涨红着脸道:“可是你喜欢我什么?我们……我们都、都是男……男的啊!”
他太习惯躲进那个安全的避风港、自建的小龟壳了,一旦遇到触及真心的事情,遇到需要拿真感情去回答的问题,没有一次不是逃避。
他可以正面迎抗风吹雨打,却做不到直面自己的真情实感。
“你这是向我提出两个问题,对么。”费南渡指尖摩挲着动了动,目光仍旧直直的落在他脸上,轻声道:“你需要从我嘴里听到答案,对吧?”
薛眠不知道他这副神态和这么发问是什么意思,只能下意识的点了下头,聂聂道:“……是的。”
“好,那我来回答你。”
费南渡抬起一只手,手心的温热覆在薛眠脸颊上,拇指微动,在两瓣酱紫樱桃似的柔唇上一划而过,嗓音低沉又磁性,缓缓的,轻声道:“我喜欢你在我面前流露出的所有样子,乖巧的,犯傻的,骄傲的,纯真的,逞强的,装凶斗狠的……或许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有多值得别人的珍惜和喜欢。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不知道才是好的。我不想你知道,这样你就永远被‘蒙在鼓里’,只让我一个人全部看在眼里,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发现你。”
“你说,我们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是吗?”费南渡眼里有炙热的火花窜动,表情却是安静的。安静的看着他,像是能看进他心里:“可是薛眠,你在撒谎。你明明也喜欢男人,你明明喜欢我,不是吗?”
“轰”的一声巨响。
这不是天上的电闪雷鸣,而是薛眠脑子里被轰然炸开了一道裂口。思绪在一瞬间决堤,所有无法描述的情绪全部混作一团,密密麻麻从心尖上奔腾而过,卷走一地风霜残雪,他被丢进了漩涡里,爬不出来。
“你、你怎么能……”
“你不肯承认你喜欢我,对不对?”费南渡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我没有,没有!你不能乱说,你总是乱说,我……我都……”
一张脸被烧得滚烫发麻,薛眠全身发抖,哆嗦着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他在逃避,他在躲闪,他又想做回那只蜷缩进角落里的猫。
可是费南渡不允许啊。他不允许他再逃避,逃避眼前的追求者,更逃避他自己的真感情。
“知道我这手怎么回事么。”费南渡抬起那只受伤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薛眠当然不知道。但他很想知道。刚刚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他就问了,但后来他们的聊天越走越远,谈得越来越深,就没能再顺利绕回去。
所以这会儿话题终于绕回来,薛眠没多想,下意识的跟着感觉走,一把轻轻托住了那只递到面前的手,声音急切又慌张:“这到底怎么了?……你、你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算是吧,但我没还手。”
费南渡浅浅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倒是轻松:“我爸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我在学校追一个男孩子。其实他和我母亲都猜到了当年在美国,我的病并没有被治好,只是我从没表现出什么,他们也就当没这回事。”
“但这次……既然他问了,我就没想逃,全认了,说的确是在追一个男孩,一个特别好的男孩。他一听,血压立刻冲上去,接着赏了我一顿打。高尔夫球棍见过吗?拿那个砸的。手挡了一下脸,缝了十七针……还好拿手挡了,不然这会儿就毁容了。在医院躺了几天,手机和车钥匙全被收走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回你电话和短信。”
他话里说得轻松,好像那顿来自父亲的暴挨只是区区的一场小打小闹,缝的十七针也不过只是蚂蚁噬咬的瘙痒,连痛都够不上。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眼眶无预兆的一热,薛眠像珍宝一样的捧着那只受伤的手,又像捧着一团随时可能碎裂的瓷器,所以格外小心翼翼。他垂下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珍宝,鼻尖被一股酸气猛的充胀开来,眼泪不受控的吧嗒一声,滴在了雪白的绷带上。
“怎么能……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费南渡一直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和最细微的动作全部纳入眼底,压制着心里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沉着声音问:“看到我受伤,你为什么要哭?”
“我……”薛眠低着头,视线像被黏住了似的定格在那只手上,始终不愿移开半寸:“你疼吗?……现在还疼不疼?”
他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