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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蓁脊背一寒,立即要甩开手。
秦颂已经将纸包塞入她摊开的手心中,握着她的手指合拢。
“殿下若想获得自由,宋濯必须消失。”他盯着姚蓁清湛的眼眸,语调沉沉,“宋濯如此折辱您,公主难道不想除去宋濯吗?若是想,便将此毒喂给他,以永绝后患。”
饮茶
秦颂的话语, 宛若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一下刮在姚蓁耳膜之上,牵动着她的心尖泛出细密的疼痛。
她喉间发涩, 不禁扪心自问,想除去宋濯吗?
——不。
姚蓁很清楚这个答案。
诚然宋濯抹去她的行踪, 将她囿于他的领地之中,使她难以见得天光,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之中, 亦从来没有“将宋濯除去”这一选项。
她只是不喜他对他偏执的占有,想从他的掌控中逃离,并不想让他赴死。
秦颂仍在说话,沉痛低语, 竭尽所能地控诉着宋濯的罪行,字字句句, 渐渐有些声嘶力竭,只愿让她顺着他的思路, 认为除去宋濯是眼下最妥帖的方法。
——这也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姚蓁心神大乱, 一时间耳边尽是潮水般的嗡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想将手中装有毒药的纸包丢弃。
门前的方寸天地中, 他的诘问与她的迟疑,织造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秦颂紧盯着她, 看出她眼神之中的犹豫,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中,不允她松手。
纸包尖锐的棱角将她的手心硌得生痛, 秦颂将她的指骨攥的痛麻, 痛觉令姚蓁混乱的心神稍微平定一些, 抬眼看他。
夜色深沉,秦颂清亮的乌眸幽黑万丈,飘摇着一豆灯光,像是要直勾勾地照入她心底。
两人对望一阵,姚蓁心乱如麻,终于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紧抿着唇,将那包毒药丢在一旁:“我做不出害人之举。”
秦颂的目光,缓慢地落在被她丢在地上的药包之上,微微停顿一瞬,又转而看向面无表情的姚蓁,微微眯眼。
“公主。”他盯着她的眼,缓声道,“你究竟是因为不敢杀人,还是舍不得杀宋濯?”
姚蓁心跳乱了一拍,看黑暗中他的脸:“……什么意思?”
秦颂沉默稍许,眸光精亮:“意思是,你不会爱上宋濯了罢?”
姚蓁心中一震,拧眉看他。
秦颂俯身将药包拾起来,仿佛看不见她的神色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他的揣测:“他这般折辱你,你竟舍不得伤他,不是因为喜爱,还能是因为什么?
“大垚堂堂公主,为人囚囿,竟爱上囚囿自己的人,当真是冲昏了头脑,令人失望!”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竟有些狰狞可怖。
他的话语犹如一记重锤,敲在姚蓁心口,令她脊背发麻,忍不住微蜷手指。
姚蓁听出他是在以言语相激,继而逼迫她对宋濯动手,但她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话惹得微恼。因为顾及惊动人前来,才没有当即同他争辩,依旧端庄自持地站立着。
两人无声对峙。
须臾,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方才的语气过于重,秦颂脸色稍缓,眼睫飞快地眨动几下,面上似有歉意。
他再次提起药包,要放到姚蓁手中。
姚蓁并不想接。
然而一想到他方才的诘问,她未免有些迟疑,没有当即避开,这一停顿,秦颂已将药包递给她。
无论是因为要证明自己作为公主的气节,还是要证明自己并非喜爱宋濯,姚蓁都没有理由拒绝,没办法将这棘手的毒药再次丢开。
秦颂深深看她一眼,像是不舍,又像是在提醒她什么,而后转身离开。
秋夜寒凉。
经此一遭,姚蓁心神大乱,紧紧攥着毒药,沉默地立在夜幕之下,手掌之中却渐渐沁出薄汗。
宋濯此次外出,并没有告诉姚蓁所为何事,因而姚蓁只知事态颇为严峻,但不知具体如何。
他一去十日,未有丝毫讯息传来。饶是姚蓁不满他将自己囚禁,然天下大义为先,她未免有些焦心,于情于理,皆有些担忧他的安危。
又因秦颂塞给她的那包毒药始终压在心头,她心事重重,渐渐对任何事都有些提不起兴致。
近日的天气亦十分反常,屋舍之上,阴翳密布,沉闷不已,分明已是季秋,却恍若孟秋气候,昼湿热而夜凉寒。
天幕上攒动着的灰沉的云霭,蔓延到百里之外的城镇上空。
疠所之中,宋濯坐于案首,思忖一阵,缓声道:“秋行夏令,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疠(1)。”
桌案两侧的当地官员与医师纷纷应和,不知是谁长嗟一声,低低的交谈声霎时归于岑寂,屋舍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众人六神无主,却不约而同地看着案首上坐如玉山的宋濯。
宋濯垂着眉眼,如玉的长指点在摊开的卷宗之上,须臾,沉声道:“染疟寒者
', ' ')(',多为农户。”
有人上前应道:“是。”
宋濯一目十行,浏览着卷宗上记载着的症状与死因,面色稍微凝重,冷声道:“疠病初起时,未曾重视,故而使其势日益壮大,民不聊生。”
座下负责此项的官员,立刻面白如纸,满头大汗地请罪。
宋濯掀起眼帘,瞥他一眼,不曾追究,转而吩咐道:“即刻舍空宅邸,做病坊,置医药,集中而治。”
那官员如释重负,即刻便领了几名医师下去布置。
宋濯又点了两个人,让他们去处理家禽死尸,通浚沟渠。
那二人领命,自座中起身离开。
屋中余下官员,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原本有年长而不屑者,此刻丝毫不敢轻慢这位年轻的首辅。
宋濯平静地对待四周看过来的目光,继续看卷宗。
他的目光,落在一行字上,微微一顿。
“八月晦,冯县一农户夫妻伤疠而死,满舍秽气;溯其根由,因既望,家中六畜接连而亡,夫率患热病,妻随其后。”
宋濯的清沉的目光,久久停在“冯县”二字之上,眉尖微微蹙起。
他清楚的记得,姚蓁逃往冯县时,曾在沿途一农户家中停留。
座下众官员见他冷着脸,久久看着一页纸张不语,以为哪里出了纰漏,皆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垂下头颅。
宋濯眼睫轻眨,眸中微澜。片刻后,长指微挑,将那页纸翻过去,心中却始终挂念着姚蓁。
时隔近半月,姚蓁应当无恙。
但无论是不是他多心,他都须得快些将这边的事务处理完善。
九月朏(fei)。清濂居中。
是日,天幕晴朗。
姚蓁怀拥着猫儿,坐在窗前的书桌旁临摹宋濯的字。
宋濯曾教授过她一段时日的课,她的字形本就与他的有几分肖似,如今刻意临摹之下,相似程度能达到七八分。
姚蓁说不清自己为何要临摹他的字,笔下一顿,写错一个笔画。思索一阵,只当自己是为日后可能的突发事件做好打算,兴许习得他的字,会派上些用场。
她将笔搁下,抬起手,将写着错字的旧纸叠好,放置一旁,取了一张新的纸张。
新纸才铺陈在桌案上,姚蓁怀中的猫儿忽地“喵喵”叫了两声,支起脑袋,圆溜溜的眼眸望向她身后,要从她怀中挣脱。
姚蓁连忙抬手避让,猫儿轻巧地落在地上,朝一个方向奔去,欢快地细声叫着。
窗外起了风,微风拂过,将轻薄的纸张吹得哗啦啦作响。姚蓁连忙拿起镇纸压住纸张,而后才转身去看猫儿奔去的方向。
猫儿扑到一人的鞋履旁,那人停住脚步。
姚蓁眼睫一眨,抬眼看向来人。
檐铃丁啷响,清越响声,漾在人的心尖上。
宋濯长身鹤立,面容如玉,清沉目光,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与她对望。
姚蓁的心房,忽而不受控制地急急跳动两下,按在桌案上的那只手,指尖微微蜷缩。
猫儿扒着苍青色的衣摆,宋濯没有管它,目光上下打量着姚蓁,而后俯身将猫儿抱到一旁,迈步朝她走来。
他长指圈住她的手腕,轻抚两下,手背上淡青色血管隐约,眉尖微蹙:“瘦了。”
手腕上的玉铃被他拨动地轻响两声,姚蓁垂眸看去,“……没有吧。”
宋濯也垂下眼眸,须臾,松开她的手,长指落在她的腰侧,掐着她的腰丈量,笃定道:“瘦了。”
因为腰肢纤瘦了一些,显得她胸脯愈发鼓鼓,她转过身后,他一眼便发觉。
他落手之处实在不是地方,姚蓁腰身酥麻,抿着唇缩让。宋濯却扣着她的腰不允她后退,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衣摆同裙裾混在一处。
姚蓁眼睫扑簌,被他拥入怀中。
静默须臾,她感觉到他贴在她耳边,低低地轻声道:“蓁蓁。”
姚蓁应声:“……嗯。”
宋濯将她牢牢拥住,缠绵地吻她眉尾,而后吻她耳垂,嗓音低醇,如同醇香的果酒,令人沉醉其中:
“我好想你。”
宋濯一至府中,便立即赶来见姚蓁,衣上未免沾染了一些仆仆风尘。
这是他一向难以忍受的,却因姚蓁破了须臾的戒。——但这份破戒并未持续多久,匆匆见过姚蓁一面后,他便去更衣沐浴。
他走后,姚蓁仍保持被他拥着时的姿势站立着,耳垂红的犹如滴血。
好一阵,她才动了动发麻的腿,软软地坐在椅中。
宋濯沐浴过后,回到屋中时,她仍在桌前坐着,只是身前多了一盏茶水。
听见脚步声,她回眸看他,眼中水光湛湛,眼尾犹有些绯红,轻声道:“我泡了一盏茶水,你要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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