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蓓好奇地翻了翻,竟然每份报纸都有点名或者指桑骂槐地批驳自己。
或是挑着刁钻角度歪曲文意,譬如“说什么宣扬男人和女人平等选择婚姻、爱情, 那么女人可好,都打扮洋气,露背露肩的去舞厅电影院里和人恋爱。恋爱中意了在一起,不中意了分开,之后的男人接盘, 谁知道自己娶的女人之前交往过几个?公平在哪里?”
又或者“现在的女学生, 为了迎合某些新兴派,美其名曰‘与时俱进’, 随便起个名字就能算作笔名,写几行字哗众取宠, 以为可以登天了?还不是为着搏名利!点名的就是这位陈贝蒂小姐。也还好,还有点廉耻心,三天了不敢出来吱个声,是没胆子还是羞愧龟缩,这就不得而知。奉劝以后多点谦虚,想想明白再出来卖字,人还是要有点脸皮的。”
诸如此类云云。晓得她还是学生,是因阮蓓文里提到“放学后”。
阮蓓无力吐槽,先不论那些人参攻击,就单说所谓的“恋爱接盘”和“公平”。伎院可是从古代开到现在几千年了,男人婚前婚后口袋有点钱就逛勾栏,有想过在娶妻前娶妻后光顾过几趟?他们可以不负责任、任意婚姻,女人正常恋爱社交却成了妨碍?
她看得心头火冒,但想起杂志主编已经事先提醒过,可能会有抨击,便不感到意外。
而她投稿发表是因为喜爱,想把自己所要表达的也分享给更多人看到。写作的初衷,可不是为了和这群人吵架!
她便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并不想搭理,随便他们如何编排去吧。”
琛丽二姐比她们年长几岁,考虑更多些。鼓动说:“这些人,随便挑拣刁钻的角度扭曲,我倒觉得你还是回一篇自己的态度。一来表明立场并非龟缩,而是不屑,二来也能鼓励以后的新人继续说话,不至于以为你真被那几篇抨击给吓到了。”
阮蓓想想也是,她从来并非轻易屈服之人,不吵不代表畏怯。回去后,她正好收到报社寄的样刊和稿费两元,更觉得添了动力,心头又涌起很多想表达的。
再又想起之前的拮据,一篇两元,若是一个月写四五篇,她都大可不必担心房租和零工了。但若是不打零工,楚勋便不会介绍她认识赵太太,谁知能不能想到去投稿呢。
当然,现在她不再担忧生计。但写作赋予她的稿费,意义却格外贵重。
阮蓓正好看那几篇哪哪都是漏洞,便连夜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和气”还击的回应,同时表明无意争吵,表达本身是件个人的事,她之后该怎么写仍然继续。
次日出门就去投给了晚报。因为《幸福周刊》是一周一刊,晚报则更快刊登。
周六上午便把外景拍完了,周天中午提前结束内景拍摄。
汉德森碧绿眼睛里带着讶喜,热情而绅士地邀请阮蓓共进午餐,庆祝工作高效完成。汉德森说既然她来自广东,那么就尝尝粤菜吧。
阮蓓下周就可以把徐爵兴的钱还掉,不禁松口气。自从知道她和楚勋在一起,徐爵兴没给她打电话邀请看戏。但一件事始终这么耽着,还掉便自在了。
她欣然收下邀请,于是带着汉德森一起,来到上次和楚勋吃过的广德酒楼。
点了粤式肠粉、滑蛋虾仁、鹅肝炖土豆,还有经典的白切贵妃鸡,再一道阮蓓喜欢吃的麻辣炸鲜鱿。
本以为汉德森外国人吃不惯辣,结果汉德森掂着筷子,眉不皱脸不红竟用得自然而然。当两双筷子在同一个盘子相遇时,不禁相视一笑。
阮蓓问道:“汉德森先生能吃辣?”
汉德森答说:“我二十一岁时来到中国,先在重庆工作四年,又到申城工作三年,所以在那边学到了重庆的口味。”
果然仔细听,他的某些发音有着重庆调调。重庆也是座繁荣的城市,那边物价据报纸所言也甚高,公司企业琳琅遍布。
阮蓓了然,便说:“我家从前的戏班,外面就是个川菜馆子,也是从小吃到大的。”两人互相笑起。
汉德森感到失神,他的眉毛也带着淡淡的金色:“缘分是件奇妙的事,有时你以为不会出现了,却突然又开始产生一种少年般的冲动。这种冲动的感觉,之前已经离我很远,但坐在阮小姐面前,或者说,在见到你的这几天,便一直都在悸动。容我冒昧打听,阮小姐是否仍单身?”
他知外面有一些传言,但传言之所以谓之传言,就意味着不确定性。
和汉德森聊天的感觉还挺好,聊了许多见闻,以及他在英国时期的少年生活。这是个审时度势的男人,但也有着独特的纯粹。
尤其对阮蓓的捧护般小心翼翼,让人分明能感知得到。如果只是初遇,阮蓓可能会生出心动,但她现在满心里都是楚勋那个或正或邪的男人,其余在她眼里都淡如寻常。
当他们相爱着五指交扣时,她想不出自己还会爱上任何别的谁。
阮蓓便答道:“并非单身,我已经有男友了。缘分也许不止奇妙一次,汉德森先生定可以遇到自己如获至宝的另一半。”
她说起男友时,眸中带着幸福的光芒感,显见十分相爱。
汉德森甚为遗憾地摊了摊手,他到底是个近三十岁的成熟性情,又很幽默的自嘲道:“我知道,在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感知自己大概率又要遭拒绝了。距离上一次告白,已经好几年,那位女士是个裁缝师,我去到她店里让帮忙缝扣子。后来我就好像着了迷,有一天鼓起勇气去表达,惹得她哈哈大笑。她保养得很白净,却告诉我她已经四十了,儿子都快和我一样大。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估计中国女士的年龄。直到这一次,我才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表达爱慕。”
他顿了一顿,又问:“恕我唐突,对方是否刘氏集团二公子?正如报纸所言,镀美公司那位鼎鼎有名的楚勋老板?”
阮蓓经他说得笑起,点头说是:“是他,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呢,但感情很融洽。”
汉德森由衷道:“哦,我明白了,他的确是个相当优秀的男人。我只能感叹缘分使有些人更受眷顾,你们很般配。”
一时又聊起别的话题,比如他刚来重庆时,面对着满大街到处可见的辣饮食的手足无措及涕泪交流,逗得阮蓓不停笑。即便这样表白失败也显得很轻松,并无多余尴尬。
楚勋正和枫帮负责码头的两名兄弟在一楼吃饭,坐得是上次和阮蓓一起的那张桌子。
自从与阮蓓首次见面在这用餐后,这处位置便几乎成了楚二爷的专桌,但凡来广德酒楼,无甚要紧商谈时他都坐这里。
桌面上琳琅佳肴,已经动了大半。
刘氏实业这二年多来,已与枫帮码头合作得十分顺畅,逢年过节公司都往码头送节礼。往常账目结算完就走了,简单痛快,今天楚勋特地看看表,说恰好到饭点时间,便请两位帮头用饭。
两个帮头好不受宠若惊。其实若剖开心里话说,他们对楚二爷亦是分外看好的。
楚勋做事亲疏分寸有度,大方豪气,虽冷凛令人敬惧,但情绪稳定。与大姑爷龚彧全然不同,龚哥时而喝上头或者火气上头了,指不定谁谁就得挨刀子。
可最近纷传楚勋与女人交好一事,着实使枫帮与他的关系变得微妙。而那女人竟然还是梁笙的妹妹,这就更是对枫帮无形中的一种挑衅了。
老爷子按捺着未露声色,可水烟抽得猛。枫帮上下都知道,施老爷子对楚勋格外地看重,而楚勋背后的人情,也给枫帮带来了莫可名状的便利,这些是不需要在明面上说出的。
老爷子时而对楚二爷说话冷淡犀利,那也是为着更好地考验他,又或者是显得自己并非不可的亲厚他。眼下徐爵兴的咏乐门气势咄咄,此时楚二爷与梁笙妹妹交好,着实令人难以预料。
偏偏施老爷子这次却是分外地容忍。
要知道妍馨可是老爷子的掌心宝,头两年施老爷子对楚勋倚重,但面上从不当众表露出来。手下人也都是根据大姑爷龚彧对楚勋的态度,以及枫帮对刘氏货运的便利,判断出楚二爷的分量。私下老爷子竟然还是在等,想看看再有没有更好更合适的人出现,可见得对妍馨的仔细爱宠。
结果楚二爷真有了别的女人,并且高调热烈,老爷子才表露出对这桩婚事的笃定。表面不闻不问,只催促二小姐尽快回国完婚,大抵是当楚二爷男人难免一时多情,等结婚了也就了断了。
酒饭过半,看着楚勋俊脸上的一展春风,弟兄几个从来对他的冷厉望而生畏,没见如此真实的生动气宇。
暗叹情]爱的力量果然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