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肃文,你当将军不听号令的吗!”
白辰大怒,一句传音都传的火气十足。他好不容易在铜鳄前,一把抓住章肃文的手臂,谁知道,这人大抵真的是战场待得久了,一个反擒拿手,反手将他扣住。
“小心,抓紧我。”章肃文在他耳边忽道。
“嗯?”
“轰!”
且见那头铜皮半兽身上猝然爆出一道血红的水柱,从池底直冲向顶上的巨大蛛网。
同时,那处被炸裂的断口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顿时一池的水流以迅雷之速涌进那道缺口。无数条水蛇在漩涡中垂死挣扎,可根本抵不过漩涡中心的强大吸力,全数被吞没进去。
旋转的黑水不减反增,水位愈加高涨,蔓延上四周的石壁,仿佛要将整个洞穴都填满。掀起的浪头一道道冲刷过山壁上,什么蜘蛛,鳄鱼,水蛇,全部被淹成了蝼蚁。
白辰死攥着章肃文的手臂,但湍急的水流仍将他一点点扯远,墨莲绽开的枝蔓已经延伸到了他的腰胯。
章肃文看了看他,伸手抱住,低声道:“得罪了。”
白辰无奈闭起眼睛。
耳边只剩下隆隆的水声,口鼻中猛然灌进急烈的水流,几乎让他窒息。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漩涡的转向落下,不住地被翻滚,被卷走。
到最后连他仅剩的意识都已被一同卷走了,不过揽在他腰身的那只手臂却始终没有放开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感到周围的水流渐趋平息,震耳欲聋的浪声也小了许多。
闭着双眸前突然一亮,同时,胸腹间吸入一大口清新的气息。
白辰适应了下光线,慢慢睁开眼。章肃文在他不远的地方钻出水面,那只手早已松开了他。
白辰冲他苦笑:“嘿,这样居然也能活下来。”
两人上岸后查探了番,此地乃是一处山坳,算起来,离漠古镇应该也并不会大远。
四周群山环叠,山色宜人,一条蜿蜒的湖水从两山间流过,山壁的下方有一半大的洞口,依然汩汩地淌出水流。正是他们方才被冲出的地方,只是大水过时,将外头的巨木草被都一同冲刷下来了。
章肃文的脑袋上顶着半条死掉的水蛇,像极了胡狄的挂饰,同他眼下落汤鸡似的模样,实在相称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白辰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又再摔倒。
章肃文把人扶住,瞧着他的目光却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白辰拍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脖子,章肃文这才意识到这人的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多出几条黑色的纹路,烙在这人苍白的肌肤上,竟是说不出的妖艳。
“这是什么?”
“没什么,以前少不更事,自己作的妖。”
“什么?”
白辰在湖边溜达了圈:“魔宗。”
章肃文顿了顿,又道:“本将听过。”
“哦?章将军听谁说过?”白辰有些诧异。
章肃文:“皇上。”
白辰:“……”
“紫阳花?”
白辰在一大片雪白的花丛前停下。白色的花冠呈辐状聚在一块,有风拂过,群花摇曳,如浪波翻涌。
花海的尽头,依山而建着一栋石砌的屋子。
章肃文忽然在门前顿住脚步,眉头微微蹙起,那只按在门上的手却像一瞬失了气力,怎么都推不开去了。
白辰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随手推开门,慢悠悠走了进去:“紫阳花,又名绣球。”
“绣球……”
彤城的屋子都是由大石砌筑而成,每一寸的石壁上都爬满着碧绿的蔓藤,仿如南岭遮天蔽日的密密丛林。
然而,走进屋子,每一处的摆设,每一处的景致,却又全是亭台玉宇,回廊幽径。
沅绣拉着章肃文说:“哥哥,你是中原人,所以这屋中的一点一滴,我都是照着中原的样子建的,你喜欢么?”
章云书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跨出了大门。
“哥哥,这花叫紫阳花,是我最喜欢的呢。”沅绣硬是拖住了他,“希望哥哥也能喜欢。”
屋子四周种满了矮矮丛丛紫阳花,满圃的雪白,竟是只有这一种。
章云书的眼神落在那片紫阳花上,没有任何的焦距。
沅绣对章云书不可谓不好,反倒是好到了极致。
章云书要她退兵,她二话不说,立刻退兵三十里;章云书要她立下永不北侵的条款,她手中的金印毫不犹豫地落下。
只是,章云书要她放了自己,话未开口。
沅绣笑着对他说:“哥哥,除了让你回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彤城的城楼上,章云书遥遥北望,远方是彤江水潺潺流过,
沅绣双手撑在城墙的凹口处,章云书无意瞥见她的侧脸,其耳垂上挂着一对碧玉的耳坠,有三条垂链晃着,女子的侧颈肤白如雪,似凝脂般透着半点的润泽。
“哥哥,中原人说你是天下第一的降妖师,我本以为你一定不会答应我所说,想不到,你竟真的会一人前来。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我在,只要我还能驱蛊,你这次就万万没有胜算,是么?”
沅绣遂然转身,咬上章云书的耳垂,声音一丝丝地传入他的耳中,如同蛊惑:“哥哥,我许你杀我,只要……把你降妖师的内丹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故事写了两种比较极致的感情。一种是李沐对展云鹏的,李沐是真的喜欢展云鹏,但用错了方式,所以在展云鹏看来李沐对他只有虐,没有爱,他才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第二种是沅绣对章肃文,沅绣对他各种好,好到章肃文也错觉地以为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其实不然,沅绣是为了到达自己的目的,因为有所图,才会对对方百般好。
算是两种情感的对比吧,当然这两种都比较可怕,可能某作也没有描写得很到位,也不知道有木有小天使看出来_(:3」∠)_
☆、万仞崖山
“哥哥,你是中原人,所以这屋里的一景一物,我都让人布置成了中原的模样,你可是喜欢?”
“哥哥,这是南岭最漂亮的紫阳花,莹白如雪,是我最喜欢的。”
“就像我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的哥哥。”
南岭一战,如同他的梦魇,所经的点点滴滴,明明已是过了几百年,可眼前种种却偏偏又是如此地熟悉。
此间的每一处,皆是烙着当年的印记。
而这扇大门更像是一道封印,一被揭开,过去便如排山倒海地冲向章肃文。
章肃文怔然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他寻了很久,一直都以为是自己弄丢的一幅画。那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像是突然从画中走了下来。
眉目盈盈笑着,身穿一身大红的喜服,一双碧玉色耳坠在风中摇曳。
“哥哥。”
章肃文竟是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是真是假。
章肃文的手掌虚虚抚过那张画,粗粝的手指落在女孩手中的那串糖葫芦上,嫣红的糖葫芦,这么多年,都曾褪去。
此间,是章肃文亲手搭建的,还是章云书,他已经不懂分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到底是为了南岭蛮王而建的。
沅绣。原来,本将竟也是挂念了你百年。
明知是你的虚情,却仍然不曾逃开。
章肃文默默扯下那幅画,面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随之消失。
“白辰,我带你出去。”
“你终于全部记起来了?”白辰一直倚在门边,这里于他而言,兴致缺缺。但对章肃文却又意义甚大。
章肃文拂袖出门,快步走到屋外,从怀里取出一颗绯红的珠子。
白辰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抿起。
章肃文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沅绣的妖丹收回来。
蓦然,自他指尖划出一道赤红的光芒,火光沾上屋子的墙壁,“轰”地一瞬,顷刻燃成了熊熊烈火,肆虐的火舌吞没了整间屋子,连着屋前一大片的紫阳花圃,全数被烧进了火海之中。
妖丹掠起一道完美的弧度,落进满山谷的大火中。火光中突然生出一声凌厉的吼斥。
“章肃文!你要赶尽杀绝我!”
烛天的火势里,若隐若现出一道人影,被灼灼的烈焰包围,残影如何挣扎,都脱不开禁锢她的牢笼。
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叫,震得人心悚然。
“南王,降妖除魔,乃吾章门之祖训。百年前,吾罔纵了,令我章氏一门一朝陨落,如今,我自当要赶尽杀绝,以还百年之罪。”
天际尽头,聚起了滚滚的雷云,乌黑色的云层不断在空中翻滚,暗云中,雷霆声隆隆作响。
沅绣若此刻还以为章肃文会对她手下留情,那便是痴人说梦了。
“章肃文!百年之期,你若杀我,南岭同中原的百年之期便已作废!”
头顶集聚的密云越来越多,肉眼已能望见云层里穿梭过的雷光。
章肃文掌中翻出的红光闻之一暗。
忽然听白辰在身边道:“章肃文!蛮族来犯,汝自当奋勇杀敌,难道还惧其一纸废约!”
“砰!”
电光断然斩下,再无犹豫!
暗红色的道道雷光,瞬间刺破层层云雾,摧山断崖之势,是要将此间天地都化作焦土。
“章肃文,你定会后悔今日之所为!”
千钧雷云重重地砸在那道人影之上。
火光中,一缕青烟彻底烟消云散,再无声息。
屋前大片大片的紫阳花同时凋零,融成一地漆黑的灰烬,仿佛焚后的祀物。
章肃文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大火慢慢熄灭,眼中不知转过多少思绪。转身经过白辰时,道:“你一直不出手,是想我亲手了解此事么。”
“咳咳,章将军,你我同为降妖师,何况,你还是天下第一的降妖师。”白辰眉眼半敛,不经意瞧见散尽的烟尘中,有一点灰白的黑点悄然逸出。
林间曲曲折折的道路行,时而深谷,时而行至山颠,只身跌入了周围的迷径中,云海叠嶂,雾气横生。
章肃文只顾前走,一个人愈走愈快。好像这条路对他来说,早已了然于胸。
他的确该是熟悉的,毕竟他走过不下百年。
沅绣对他好,好到他自己都错觉以为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女子。但是,沅绣又从来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对你好,是有所图。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章肃文在胡狄见过被圈禁起来的雪雕,胡人用好酒好肉伺候他,等雪雕同人相熟后,不再有警戒之心时,便会剖其脏腑,剜其心入药。
章肃文曾经问过,为何抓住雪雕的时候,不直接杀了它。
人说:“雪雕有灵,若其心有防备,死前便会自爆脏腑,让觊觎者白劳一场。所以,人们为了得到它完整的心脏,就会用伪善来掩饰内心的奸恶。”
他,是不是就是那只雪雕。
他边思边走,步子一刻不停,白辰本来距在他不远,现下却是渐渐落在了后面。
“章将军,我知你身强力壮,可你起码要顾着一下老年人。”白辰扶着山壁,喘息道:“累死我了。”
章肃文返身快走两步,对他道:“抱歉。”
白辰靠在山壁上,索性不走了,目光带着几分的探究:“将军这是都记起来了吧。”
章肃文一愣,“嗯”了一声。
“那将军可知,当年告诉南王,真龙之血可以解毒的人又是谁?”
章肃文见这人面若白纸,一株墨色的枝蔓已然侵到这人的脸颊,在其眼尾勾勒出一枚莲花瓣。
章肃文叹了口气:“魔宗。”
出了山,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山径,一条阳关大道。
白辰上气不接下气地歪在路边,指着那条小路问章肃文:“是不是沿着这条路,就能到北境?”
章肃文道:“你如今身上有伤,当真不和我一起回京?”
白辰摆摆手:“死不了。何况我不认识那个皇帝,同你回京也没意义。有你这大将军告诉他,让他小心江山,足够了。”
章肃文削了根树枝给他做拐杖:“我会让护军入北境寻你,如今胡狄皇权相争,怕是时局不安。”
“与我何干。”白辰一脸嫌弃地接过拐杖,使了使,却还颇为顺手,只是要他一玉树临风之人,拄着根拐杖,实在丢了颜面,但自己如今确是缺了个能靠的,心下只得再腹诽了一边某人。
“小心些。”
白辰执意北去,章肃文也不勉强。
两人道别后,白辰照着章肃文留下的地图,丈量了下自己离胡狄都城苍澜的位置,当场气出一口老血来,谁告诉他漠古镇离苍澜不远的啊,这远了十万八千里好吗!
还要翻过那座天下闻名丧胆的万仞崖山!
万仞崖山,万里苍雪如席。
此山终年积雪,人烟罕至,胡人中曾有一传言,说这万仞崖下镇着一具千年女妖。但凡入山者,皆会受其所迷惑,迷失山间,最后成了那女妖腹内的亡魂。
虽然万仞崖山千险万峻,但仍然不断有人孜孜不倦地入山,多少年来,从未绝迹。汉人也好,胡人也罢,都不曾放弃。
盖因灵药雪雕,只有在这万仞山中才能撞见,而百次进山,也不定能遇见一次。
天时,地命。
山脚下,白辰仰头向山顶望去,抬着抬着忽然觉到自己的脖子都扭痛了,山顶的那层雪还是没有能看见。
“啊啊啊!”
白辰翻了个白眼,胡乱在雪地里刨了几下,把自己埋了进去。
倒不是白辰真的要把自己埋进去,而是他到山脚的时候,已近黄昏。天一黑,在这冰雪天地中,背着风,挖个雪洞,确是过夜的最好法子了。
不过雪洞挡风,可挡不住他饥肠辘辘的肚子。
睡到半夜,白辰摸着自己瘪得咕噜直叫的肚子,呆呆地坐了起来。大概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忽然从洞外飘进来一阵扑鼻的肉香。
“哟!”白辰眼前一亮,跟只兔子似的钻出了雪洞。
离他不远的地方,多出了一个比他这“狗窝”雪洞大得多的雪屋,门口还搭了一个简易的炉灶,生着火,上面正烤着一只抹得油光光的兔子。
白辰咽了口口水摸过去,翻了翻兔子,烤得刚刚好,白辰又到屋子里转了圈,这夜半生怪事,还真是不差。
兔子好了,没人吃;屋子好了,没人住。
雪地中的脚印都已经被大雪重新覆住,想必这人应该走了一段时辰了。而那只兔子的一直搁在火上,再烤下去,就要焦了。
“阿弥陀佛。”白辰自忖半晌,从钱袋里摸出来一枚铜板摆在屋前,这才心安理得撕了半条兔腿。
“大胆毛贼!敢偷你祖奶奶的东西!”
“啪!”
面前溅落一大片雪花,一道白光狠狠甩向白辰的手腕,害得他手一松,兔腿“啪嗒”掉在地上。
“老夫给了银子啦!”白辰大怒,赤手抓上那道白光,攥在掌中的乃是一条长蛇软鞭,再用力一扯,长鞭尽头扯出一道人影。
谁料被他这么轻轻一拉,人影直接朝他撞来,只听一声嘤咛,白辰身前满怀温香。
“女的?”白辰瞪大双眼,跟着双手一推,怀中的女子一记娇唤,跌在地上,软鞭亦是掉在一边,如她一般,萎顿在地。
“呃……姑娘你受伤了。”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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