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见
十二日一早,天边还泛着乌青,一团团隐在暗里的乌云正缓慢的完成蜕变,准备开始一日复一日的忙活,清风阁里烛光黯淡下来。
陈鸾醒得早,葡萄和流月进来伺候的时候,她已呆坐在梳洗台前许久,一头如瀑的情丝三千缕,中衣素白,倒是隐隐将她脸颊上勾人摄魄的媚意压下去几分,衬出些清冷素净的美来。
陈鸾一向不喜争强好胜,年少一腔的心思都放在了纪焕身上,而男人性子孤僻,时常都是一身清冷冷的黑衣,她也就配着一身白衣,素淡得不成样子。
加上陈鸢每次的明示暗示,也因此,每次的风头都叫盛装打扮的陈鸢得了一半。
京都明珠中,竟也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陈鸾想起那些往事,眼神蓦的冷了几分。
“我记着上回宫里赐下来一批散花锦,老太太拿出去叫人做了件桂子绿堆花长裙送了来。”
“今日就穿那件吧。”
葡萄与流月诧异地对视了几眼,而后迟疑着道:“小姐,老太太那日也给二小姐送了一件,若是二小姐等会穿了那件儿……”
那岂不是就撞上了吗?
陈鸾挑了挑眉,眼尾勾起一抹深意,她站起身来,望着西南小角的方向,轻言低喃道:“梨花轩现在必定十分热闹吧。”
可不得忙得人仰马翻吗?
为了获得八皇子殿下的青睐,自然得精心装扮一番,好拔个头筹。
“可不是?奴婢天未亮就出去剪花枝,瞧着就梨花轩的灯亮得最早。”葡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几句。
陈鸾垂眸,瞧着手腕上温润水白的玉镯子,一双润透的杏花眸里沁着柔柔的水,她嘴角一扬,牵扯出两个勾人的小梨涡,有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钏,道:“无需多想,她今日穿的定是老太太那送去的衣裳。”
一则为了讨老太太欢心,二则送去的东西也确实是精品。
老太太素来在意国公府的形象,再加上她那日说的几句话,自然会对梨花轩那边格外注重些,就是小玩意物件,都送过去两回了。
这下子,流月也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既然小姐猜到了,为何还要穿那套?”
陈鸾轻笑着解释,声音如淌过山涧的泠泠山泉水,“老太太向来嫡庶分明,陈鸢的东西再多,也越不过我去。”
再好也好不过她去。
这只怕也是陈鸢费尽心力算计她叫她跌落云端的原因。
再说御赐的东西,本就稀少,送去陈昌恒那的一件长袍就已匀出不少去,再多的肯定是没有了。
老太太做事不糊涂,相反很精明。
今日是个好天气,天幕撒下柔和的光,微风带着四月的甜香柔和,拂过府中每一寸土地,枝头树梢,红粉莹露。
所以陈鸢与康姨娘的心情也是极好的。
只是两人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珊珊而来的陈鸾时,就迅速消失了个彻底。
马车早早就在府门口侯着了,一前一后,一辆等会去南阳王府赴宴,一辆去寺里上香。
陈鸾由葡萄扶着站在了陈鸢与康姨娘的跟前,先是蹙着眉轻咳几声,而后抬眸柔柔地问:“姨娘与二妹妹来得真早,这四月的天,也是有些冷的,可别染了风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鸢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目光又在陈鸾的身上扫了一圈,有些僵硬地开口道:“姐姐多虑了。”
“姐姐今日怎的穿上了这身?那日我去清风阁小坐的时候,姐姐可是瞧都没瞧一眼,就叫人收起来了。”
这是在怨她悄无声息的就穿了这衣裙抢了她的风头?
陈鸾脸上的笑缓缓敛了去,皱眉反问:“二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祖母送来的衣裳,我怎会看也不看一眼?”
“这不孝的高帽子,我可戴不起。”
觉察出她话语里的不虞,康姨娘急忙笑着出来打圆场,“大姑娘别气,你二妹妹的性子你也是知晓的,口无遮拦,没什么坏心思的。”
实际心思比谁都要黑。
陈鸾配合着缓了神色,但还是皱眉说了几句:“在府上我不同二妹妹计较,可外头人不知二妹妹脾性,谨言慎行该时时记在心上,不然上回就不会惹得三公主不快,说你小家子气了。”
这一番话下来,陈鸢彻底哑了。
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各种异样的眼光投过来,陈鸢恨不得缝了他们的眼睛。
她知道陈鸾说的是哪次,那回还是老太太带着去的,建威将军府的老夫人生辰,许多王公贵族皆上门贺寿,她少见那样的大场面,许多人也认不全。
竟一时惹得乔装而来的三公主不快,最后还是多亏了陈鸾和小郡主出面赔了个不是,这事才平息下去。
陈鸾见她面色灰白不定,嘴角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余光又瞥见前来的老太太一行人,心头略感遗憾,随后有些不忍地宽慰道:“罢了,二妹妹也别将此事放在心上,等会子小宴,你跟在我身后便可,我将小郡主等人介绍你认识。”
陈鸢极勉强地蠕动嘴角,道:“多谢姐姐好意,鸢儿一定听姐姐的话。”
陈鸢目光落在她那身曳地描花粉霞长裙上,同是眼下时兴的长裙,描的花样却不尽相同,陈鸾身上的是大气至极的芍药,花枝从腰间蔓延到裙底,衬得那张本就精致清冷的脸庞妖气横生。
而自己呢,只是几朵素白芙蕖,细看对比之下,高下立现,敷衍至极。
话说到这里,头顶的阳光破开重重云霞,散发出暖意光芒,老太太拄着镶金嵌珠的蹒跚而来,后头跟着一大帮伺候的丫鬟婆子。
临行前,老太太特意拉着陈鸾叮嘱了几句,“鸾丫头好生看着你二妹妹,可别再叫她的急性子惹了贵人。”
她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鸢霎时间白了脸,绞着帕子憋着眼泪水,心底的委屈一个接一个冒了上来。
若不是老太太从小拘着她,不叫她跟着去那样的场合,她又怎至于如那井底之蛙一般走到哪都叫人笑话?
三公主那日装扮的和书童一样,不男不女的,她又如何认得?
这一切怎么能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