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寺里苦修这样的胡话就莫说了,我既然应了你,就自然会想个周全的法子。”
“我问你,想嫁他还是嫁我?”
他说得再平静不过,仿若问出口的只是今日午膳用什么这样轻松的话,实则银白袖袍下的手松了又紧。
人生头一次,做这样乘人之危的事。
陈鸾呼吸一滞,只以为自己听左了。
纪焕半蹲下身子,将那面纱捡了随手放在书案上,没有打算结束这个话题,“皇子府后院无人,平素十分清净,没有那许多的烦心事,你若进府,便是你说了算。”
纪焕声音温和许多,带着□□哄的意味,将嫁给他的好处一一列出,见小姑娘迷迷瞪瞪不知所措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日后,我护着你。”
其实这些年,一直都有在护着。
镇国公府后院糟心,姨娘与庶出皆不是省油的灯,许多暗招他都没办法替她接下。
皆因小姑娘在明面上,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他只能五次三番许那不靠谱的三皇姐好处,让她稍护着一二。
虽则嘴上从不曾表露丝毫,可他对她,有十二分的欢喜。
陈鸾听男人一句一句娓娓道来,眼睛泛起酸意,她绞着手帕咬着下唇,不知他说这话到底是何用意。
纪焕见小姑娘默不作声,也不催,只是站在窗前,望着外头常青的树木,默算着将太子拉下马需要多长的时间。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听到身后小小的,低低的一声,“我嫁你。”
纪焕越握越紧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眉心也舒展些许,回身一看,不知怎的,小姑娘卷翘的睫毛上又缀上了泪珠,他俯身替她擦了,声音缱绻温和:“怎么总是这般爱哭?”
“分明这阵子看着沉稳了许多。”
第13章
四月下旬,清风阁前的小院子里,君子兰与晚山茶开得极好,可见平日里是下了功夫照料的。
陈鸾从皇子府回来,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午膳与晚膳都只匆匆动了几筷就叫撤下去了,脸上的郁郁之色看得两个丫鬟担忧不已。
晚膳过后,天渐转黑,凉风习习,夜色拂过大地,花香褪去,虫鸣声声。
陈鸾命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将屏风后的罗汉床搬了出来,就搁在窗口,正对着风,葡萄边垫上软毯,边不放心地劝:“姑娘身子弱,晚上风又凉,还是躺在榻上歇吧。”
陈鸾疲惫地挥手,道:“无妨,我就在那侧着想些事,你们都外边守着吧。”
出去前,葡萄又想起一件事,笑着道:“姑娘午间小憩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东嬷嬷送来了百年的老参,现在存在小库里。”
见陈鸾神色平静,她又啧啧嘴,有些惊叹地道:“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国公爷库里都没有呢。”
的确是好东西。
陈鸾扯了扯嘴角,那日陈鸢落水,老太太没凭没据的就和康姨娘一起对她横加指责,事后证实与她没有关系,这老参,怕就是老太太的补偿安抚吧。
“明日早些唤我起来,去福寿院给祖母问安。”
陈鸾对那日的事并不耿耿于怀,也没有怨恨老太太的意思。
她太清楚那对母女蛊惑人心的本事了。
侍候的丫鬟鱼贯而出,这清风阁的里屋瞬间又恢复了灯火幽幽,无声无息的样,陈鸾斜卧在罗汉榻上,舒展身子,极低地喟叹一声。
白日里的片段如同戏剧里的剪影一般,一幕幕的在脑子里掠过,陈鸾想抓住些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
重生回来,她的头等要事就是想方设法毁了与纪萧的婚事,哪怕不惜为此求到纪焕的头上去。
可嫁给纪焕,这事她是万万没有想过的。
她欢喜纪焕许多年,前生今生,没等来他半句应承的话,如今不想这事了,他却让她嫁给他。
而她,也答应了。
陈鸾缓缓闭眼,无论怎样,嫁给纪焕,总是知根知底,皇子府也清净,没有勾心斗角的龌龊事,他人虽清冷,却干不出纪萧那样的荒唐事来。
这样一想,倒是她捡了个便宜。
窗子微开了一道口子,陈鸾能瞧见外头黑蒙蒙的一片,以及那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灯笼,比天上的星月还要亮。
困意袭来,梦中仍是那凄凉寒夜,她饮下毒酒,身子冰凉,靠在纪焕的胸口,男人手抖得厉害,一向沉稳自持的君王眼里蓄满惊惧。
她还梦见,他在养心殿,细细擦拭她嘴角的血渍,雪白的帕子上绽开一团团的红梅,触目惊心的,甚至还污了男人身上的龙袍。
雪花纷飞的皇城,美得出离,没有人在意一个废太子妃的死活,似乎只有世人眼中淡漠矜贵,杀伐果断的新君,在对着一具冰冷无生气的躯体述说着来日方长的情话。
哪还有什么来日方长呢。
梦中她踏过甘泉宫的雪地,走在秋日东宫厚厚一层落叶上,漫无目的的被困死。
终于有意识的时候,天边已泛青黑的光,陈鸾觉着眼角有些刺痛,拿手一触,手指尖上染上一颗晶莹,她微一愣,半晌无声。
梦里的场景真实得可怕,她有些恍惚,屋里蜡烛燃尽,昏暗幽然,她眨了眨眼,生怕天明太阳光一照进来,她又躺在了东宫殿里那张床上,身边的人死伤殆尽,举目无亲。
她朝着窗外头一看,满目皆是青黑,只剩下院门口的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悠悠荡荡。
“流月。”陈鸾动了动唇,发现声音有些哑了,她轻声咳了咳,仍是不怎么舒服。
流月站在外头守夜,听了她的声音,忙不迭端着蜡烛进来,借着烛光,瞧着她面色白得不像话,一边将她扶起到软凳上坐着一边道:“姑娘脸色这样苍白,可莫是吹了风受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