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最近几回见他,倒是少见他再穿黑色衣袍,反而偏爱起月白的素淡之色来。
陈鸾挪开目光,咬了咬下唇,毕竟是镇国公府的家事,当着纪焕的面问出来,叫她觉着有些难以启齿。
她只单单觉着自个足够了解身侧的男人,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心思所在,尽皆在他眼中。
纪焕了解她,甚至多过她在意他。
“大姑娘是为你母亲而来?”他们两个皆沉默着不开口,锦绣郡主得了纪婵的消息,自然也知她一大早来此是为何事。
陈鸾敛了心神,郑重开口,道:“郡主料事如神,家母之事,鸾儿一直不知内情,今日前来,就是想请郡主告知一二。”
锦绣郡主轻轻颔首,徐徐道来:“你母亲是个心善之人。”
“实则也没什么好细说的。那年夏天,你才出生不久,皇上带着宫中妃嫔贵人前往避暑山庄避暑,国公府也有数人陪同前往。”
“老夫人那时身子尚算硬朗,便也跟着去了,你爹带着你娘和康姨娘,你则留在了府上交给奶娘带着,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见,便是你们母女的最后一面了。”
话说到这,锦绣郡主的语气也是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那是多事之时,权极一时的左将军一家以谋逆罪被下狱,两百多口人死在菜市,谁也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逃脱,那人就是左将军的第四子,名叫赵谦。”
听到这里,陈鸾眉心突然跳了跳,只觉此人与自己母亲之死有关联。
果不其然,锦绣郡主接着来说的话,印证了她心中朦胧的猜想。
“当时你父亲在刑部任职,负责监斩左将军一家,赵谦被家人的死刺激得一心想着寻仇,寻思着刺杀皇帝无望,便盯上了你父亲。”
听到这里,陈鸾忽而皱紧了眉心,几乎想想象到之后发生的事。
锦绣郡主的声音小了些,揉碎在湖面的波光里,“一次你父亲兴致大发,带着你母亲,康姨娘,还有你祖母去林子中散步,赵谦没有错过这次机会。”
“亏得你母亲会些功夫,拉着你父亲躲过了第一回 的暗箭,身旁跟着的三两个仆从皆被乱箭射死。你父亲这才反应过来,带着你娘她们急忙往行宫处赶,几人都受了些刮伤。”
“眼看着快要出林子了,赵谦带着将军府的一两个死士穷追不舍,射出了最后一箭,那箭直直地朝着康姨娘而去,那个女人贪生怕死,情急之下竟拽着国公爷衣袖不放,生生挪了个方向。”
这样一来,那箭就直命陈申的后胸位置。
锦绣郡主有些伤感地低叹:“是你母亲,冲上去挡了那致命的一箭,贯穿心肺,回天乏力。”
天子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事,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可那赵谦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查无此人,十多年了也没露过面。
无奈之下,皇帝封锁消息,不准他人提及,再加上镇国公府上有老太太再三严令,自然没有人敢说半个字。
陈鸾一愣,鼻尖一酸,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晶莹雾珠,若不是竭力控制,险些在郡主面前失态。
老太太当时全程目睹,也是生死一线,对康姨娘厌恶到了极致,才回府就下了命令要活活杖毙,可康姨娘命大,恰巧在那时被查出了身孕,借此躲过一劫。
知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陈鸾只替母亲觉得心寒与不值,她拼了命想要护着的男人凉薄如斯,转瞬就什么都忘了。
依旧将庶出一房宠得上了天,甚至还想着将人扶正。
若不是老太太一直记着念着,自己只怕也无法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可即使有老太太护着,前世也落得个那样惨的下落,阴谋与算计从未在她身上停歇过。
锦绣郡主提起康姨娘,也是百般的不齿与厌烦,眉头一皱再皱,知道她心里此时定是不怎么好受的,不由柔着声音宽慰:“姑娘不要多想,往事已矣,过去的便过去了。”
是啊,过去的就只能这样过去了。
知情的人越来越少,旧的贵族世家提起镇国公府的原配嫡妻时,最多只会叹上一句命薄如纸,或许连这个也没有。
没有人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奇女子。
就连陈申,他每每听老太太念起苏媛这个名,眼中也只有不耐与厌倦之色。
这就是她母亲的一生。
陈鸾愣怔许久,直到泪痕被藏青色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风一吹,她惊觉出些细微的刺痛之感,这才晃神,抬眸一看,男人长身玉立,雪白的衣角湖畔的风吹得扬起,手中正拿着那条藏青的帕子。
她竭力不想在他跟前丢人,却一回比一回狼狈,索性这幅模样男人见过许多次,她索性不再遮掩,朝他伸手,鼻音浓重:“我自个来。”
言下之意,便是要他手中那帕子。
小姑娘鼻头微红,琉璃一样的杏眸中又蓄起了水雾,那双眼睛一望过来,似嗔似怨,朦胧含情,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从这般天罗地网中挣脱开身。
他纪焕尤甚。
她的手生得极小,小巧的手指关节在白日阳光的照射下,现出玉色透明的质感。
纪焕神色平和,眉间笼着深重的威压之感,他挑眉,不动声色地将那帕子放在美人的手上,手掌却未曾离开,而是一点点的收拢,将陈鸾小巧的手掌完完全全包裹住。
锦绣郡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同时走的,还有此地所有伺候的丫鬟。
只有湖面不时跃起几尾寸长的小鱼,惊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隔着一层帕子,两只手掌温度相连,从手指尖烫到心底,陈鸾眼睛睁得溜圆,如皇后宫中养着的那只猫儿一般。
竟是这样的反应……
纪焕微微眯了眯眼,觉着小姑娘真是可爱得紧。
陈鸾脸红得如映日的余霞,她飞快地想将手缩回去,却挣脱不开半分,反而被越握越紧。
男人自幼习武,力气自然不是她能比拟挣脱的。
“可有什么话是想与我说的?”男人声音格外醇厚低哑,身上淡淡的墨砚缠绕逼近,陈鸾生怕有人瞧见,急得直跺脚,又羞又急,那张小脸瞧着却越发千娇百媚起来了。
“快放开,有人瞧见的啊!”这又不是什么绝佳隐蔽的场所,郡主府上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双嘴,单是两人独处这样的消息被人说出去了,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小姑娘被惹急了,簪子上的流苏随着动作在黑丝绸一般的发间摇晃,杏眸中的晶莹凝成了一层略羞涩的雾,勾人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