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小路两旁树影婆娑, 风一阵一阵吹过,抬眼望去,偌大的国公府, 沿途竟没有一个院子是歇了灯的,红色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雾光, 一个接一个, 挂在树枝上屋檐下,这是为陈鸾与纪萧的婚事而备的。

这东西晃眼得很, 陈鸾向来是不喜的, 这会瞧着却不觉得那样厌烦了。

福寿院里屋,人似乎都齐了,陈鸾踏步进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老太太满脸疼惜遮也遮不住,陈申神色复杂,愁眉不展,而康姨娘有孕, 坐得离老太太十分近, 面色尚泛着病态的苍白, 陈鸢则是站在陈申的身边默默不语。

屋里熏着淡淡的檀香,这会开了窗子, 夜风迫不及待涌进来,老太太掀了掀眼皮,脸上的褶皱堆到了一起,声音哑得不像话:“眼看着要成婚了……竟遇到这种事, 苦了咱们鸾儿。”

嫁是肯定不会再嫁了。

太子现在深遭皇帝厌恶,他们再上赶着把嫡女嫁过去,摆明了就是和皇帝过不去。

想来皇后那边,也是自有说法。

只是与皇家订过亲的姑娘,这满京都的才俊,谁还敢娶?

思及此,老太太浑浊的眼下都红了一圈,连声道:“真真是造孽啊。”

陈鸾被老太太拉着手,微微抿唇,柔声安慰道:“无事的,鸾儿又能多在祖母身边留着伺候了,祖母该高兴才是。”

老太太想想宫中传来的两道糟心圣旨,也是无奈至极,低叹一声:“好孩子,祖母记着你的好。”

老太太情绪不高,陈申则是打心底的惊惧,老皇帝病重,如今八皇子得势,荣入东宫,更掌监国之权,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仰他人鼻息生存的弱小皇子了,蛟龙初露头角,可藏于大海江流,亦能现搏天之势。

他们国公府失去了最佳的机会,前段时间送女入皇子府又遭到了拒绝,如今那位的心思,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他的才华不及父祖万一,靠谨小慎微和祖下的余荫,镇国公府显赫至今,可谁又能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国公府久无人所出,会落寞成什么样子呢?

“大姑娘这事,还得看明日皇后娘娘那怎么个说法。”

陈申沉吟片刻,颇有些无奈地道,想着陈鸾此刻的心情,他最终缓和了神色,难得劝慰,道:“大姑娘也莫因此事忧心,总归国公府还有你祖母与我撑着,嫁入东宫不成,总能找到下一个好的归宿。”

陈鸾讶然抬眸,而后抿唇扯了扯嘴角,轻声细语道:“鸾儿知道,爹爹不用担心。”

陈申这话说得着实违心,单是看他那铁青的脸色,陈鸾都能猜出七百分他心中所思所想。

于是越发有些想发笑了。

今日国公府聚成一团是为了她的事,陈鸾眸中蕴着别样的光,视线挪到康姨娘的身上,有些歉然地笑:“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今夜这事,本与姨娘无关,倒是累得姨娘为我专程跑一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恍若那夜的嚣张挑衅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她还是曾经那个依赖着姨娘与庶妹的嫡女。

康姨娘低着头,左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更白几分,淡声道:“谢大小姐关心,我无碍,大夫开了药,日日熬着喝,身子已好了不少。”

陈鸢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目光很不得化作一柄利剑,将人前虚伪做戏的陈鸾刺个透心穿。

卑微小人,做戏如斯。

夜渐渐的深了,有若实质的浓黑如同墨汁遍撒四处,万籁俱寂之时,似乎这京都的万家灯火已熄,人们皆入梦乡一般。

陈鸾渐渐出了神,心想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如他们现在一样,连夜挑灯,秘密商谋,愁眉不展,观望去向。

而此时的八皇子府,又该是怎样一副欢呼作乐的景象呢?不过依那男人清冷孤高的性子,只怕也不会热闹到哪儿去吧。

烛火啪嗒一声跳响,陈鸾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陈申与康姨娘并肩行至门口,踏过门槛,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她唇畔的笑容顿时真实了许多。

亘长的沉默过后,老太太手中转动着绛黑的佛串,重重地叹息一声,睁开了眼,问:“郡主把你母亲之事都说与你听了吧?”

陈鸾颔首,如实道:“说了。”

老太太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手里头握着嫡孙女的手,她母亲却因镇国公府丧命。

父亲偏宠庶出一家,这孩子便只能靠在她羽翼下生存,只是残老身躯,不知还能护她到几时。

这样一想,老太太又觉着那日给郡主府送帖子这事做得也不全然是错得离谱。

虽对不起另外三个孙儿,可国公府得皇上亲自赐婚,与郡主结姻亲之好,更上一层楼之余,她心底也是门清,锦绣郡主若是入了国公府,自然不会打压亏待陈鸾。

“你父亲不着调,真真切切负了你母亲,这么些年,祖母曾多次劝他,那康姨娘能为了一线生机拖他去死,未必没有第二次与第三次,可……”

可一向贪生怕死的陈申在这事上却一直不听劝,也不知康姨娘使了什么招数,吹的又是什么枕边风。

陈鸾睫毛微颤,乖巧温顺,不置一词。

老太太接着道:“你也别怪他。”

陈鸾难得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小脸上布着一丝倔意,瞧起来自是楚楚可怜之态。

她自己对陈申早已绝望,自然谈不上什么怪与不怪,只是她替母亲感到不值。

她没有资格替母亲原谅他。

谁都没有资格。

老太太眼观眼心观心,见状也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道:“这等事不论是非,你年龄尚小,等长大了便知。”

“天下男子,莫不是喜新厌旧之辈,娶妻娶贤娶贵,纳妾纳美纳娇,女人间的斗争与争风吃醋,男人都是看不明白真相的,他心中欢喜谁便下意识偏帮了谁。”

“你再有理也都成了无的放矢。”

陈鸾抬眸,雪白的手腕上搭着的珊瑚如血一样,白与红的交织惊心动魄,就连入侵的皎皎月光也自惭形秽。

老太太从未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今日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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