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鸾陪纪婵用了晚膳才回的明兰宫。
恢弘大气的宫殿在黑暗中依旧如山岳般浑厚, 殿外候着的宫女手里执着灯,远远看去, 一点一点的闪着光, 如同成群的流萤一般。
只是在内殿外守着的不是苏嬷嬷,而是胡元。
陈鸾的步子缓了下来,她隐晦地朝内殿望了一眼,问:“皇上来了?”
胡元脸上的神情很是一言难尽,他眼皮子微垂,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快些进去吧,皇上从午时等到现在了。”
“连晚膳都没用, 专等着娘娘呢。”
陈鸾默了默, 而后对落后几步的流月吩咐道:“先去御膳房端碗热的清粥来。”
男人处理起政务来废寝忘食, 脾胃不好,若是过了用膳的时间, 便只能先用一碗热粥暖暖才好过些。
夜里撤去了冰盆,桃花香袅袅而起,消弥无形,两边窗子旁都摆放着几个描墨白玉瓶, 瓶子里放着早间摘下来的花枝,这会已显萎靡之态。
十二扇曲面屏风之后,男人身姿挺立,如竹如柏,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侧脸半沁在如水的月华之下,衣袂飘然,衬得眉间清冷似雪,真真如皎月下凡的谪仙一般。
不论是纯黑还是这样风光霁月的白,到了他身上,皆是一身清冷,风华潋潋。
陈鸾缓步走到他跟前,纪焕却始终没有转身,就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男人侧脸冷硬,棱角分明,高大的身躯立在半开的折叶扇前,周身气势如深渊般不可洞悉。
这内殿便安静得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陈鸾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后,开口解释道:“臣妾早间去妙婵宫瞧了瞧,婵儿这段日子伤心过度,身子虚弱,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便多留了一会。”
“听胡元说皇上还未用晚膳,臣妾已命人备了热粥,喝了身子也能舒服些。”
纪焕的目光一点点幽深下去,听着她口口声声的皇上与臣妾,掩在宽袖下的手背陡然暴出几根分明的青筋来。
“鸾鸾。”他的声音分外低哑,像是在极力控制压抑着什么,听得陈鸾微有一愣。
“皇上,臣妾在的。”小姑娘微微抿唇,上前扯了他半角衣袖,模样乖巧得叫人不由分说内心一颤。
男人身子僵硬得不像话,他缓缓低头回眸,正与那双清透的杏眸对上,她生来就是这样一双勾人的眼眸,看向谁都是一副含情脉脉,润水沁雾的模样。
男人眼尾微红,幽深的黑眸里浮着血丝,坚毅的面庞阴鸷异常,那是陈鸾从未见过的狠戾狼狈模样。
陈鸾蓦的松了手,下意识的往后缩了几步,眼底蓄满不明的惊惧之意,“皇上怎么了?”
话音刚落,男人便陡然逼近几步,眼神不同于以往隐忍克制,呈现出明明白白的寒凉与滔天的怒意,交织在一起,叫人不寒而栗。
男人的身躯如山一样的重,陈鸾的后背被抵在一面放着古董器物的立柜上,微微踉跄的瞬间,一个花瓶站立不稳,直直的从陈鸾的头顶掉落,在即将砸中她的时候,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拂袖扫开。
那是出自前朝大师之手的祥云花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内殿之中,久久不散,就连空气也滞塞了片刻。
陈鸾使劲想将纪焕推开,只是她那点力气在纪焕的眼里,显然就是小打小闹,他连眼皮都没掀动一下。
“既然这么想逃离朕?那么当初,又为何突然找到皇子府上?”
陈鸾手腕被他死死地扣住,针扎一样的疼,她抬眸,实在是怕极了这般模样的纪焕。
一直侯在殿外的胡元和苏嬷嬷听了花瓶碎地哐当一声巨响,面面相觑,而后抬脚走进了内殿。
“皇上,娘娘……”
胡元瞳孔一缩,如同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主子爷将皇后禁锢在一面立柜上,神情阴鸷,面色冰寒,似蕴着滔天的怒火,而皇后仅仅只是眨了眨眼,晶莹的泪簌簌而下,却是紧抿着唇一声也不吭。
这是怎么了?
“滚出去!”
陈鸾头一回见他发这样大的火。
从小到大,他都是清冷傲然的性子,深知隐忍一词的重要,从来情绪内敛,严于律己,便是真的动了怒,也断然不是这般骇人的模样。
虽从旁人嘴里总能听到一些议论之语,说他手腕强硬,杀伐果决,八皇子府的私牢里不知死了多少人,那双修长好看的手里,染上了无数条人命。
可生在皇家的人,莫不都是如此。导致陈鸾一直以为,他只不过是性子冷了一些,再加上这段时候朝夕相处,她下意识的就忽略了一些东西。
他是天底下最位高权重之人,生杀予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她不过是破落国公府的嫡女,就连后位也是他给的。
纪焕纵着她时可以你/侬我/侬,不念尊卑,蓄意温存,可若是不想纵着了,她就连自己的退路也没有想过。
今日这事,她甚至都不知到底因何而起。
陈鸾睫毛微颤,如珍珠般的泪滴大颗大颗砸到男人青筋毕现的手背上,而后又顺着肌肤滑落滴打在地面上,她死死咬着下唇,开口道:“臣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纪焕定定地瞧了她许久,眸中冰寒之色更甚,她身上的桃花香丝缕幽静,好闻得很。
他陡然闭了眸子,终于松开了她纤细得有些过分的手腕,那圈被他扼住的肌肤瞬间泛起了触目惊心的红。
两人都没有说话,殿里一时安静得能听到外边风过树叶的簌簌响动声。
“你那日醉酒后叫了纪萧的名。”
“你说你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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