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彻底的失望,所以自暴自弃,将一切罪名自个揽到身上,左右也没什么可期待的了。
“陈鸾戴罪之身,不配长伴陛下身侧,更不能占了皇后名位,但请陛下恩准,允陈鸾出宫,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纪焕深深吸了一口气,腰间的鹅黄色荷包刺目异常,他声音低沉,开口只有三个字。
“朕不信。”
其余的事他或会相信一二,唯有陈鸾不爱纪焕这件事,他死也不信。
前世今生两辈子啊,她爱不爱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这样的气话,简直就如同一把淬了寒光的毒箭,一箭穿心,痛入骨髓。
烛光摇曳,啪嗒一声清响,一行烛泪缓缓流了下来,混着馥郁的兰香,殿中旖/旎一片,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如对峙的水火,互不相容。
男人气场太强,当他皱眉走过来将她半圈在怀里的时候,陈鸾的身子已僵成了一块石头,耳边是他呼吸出的热气,男人的声音格外暗哑:“没用的,气话说得再多,我都不会同意你离开。”
陈鸾一愣,旋即眸中滑过诸般复杂的神色。
纪焕怎会是这样的神情语气?
他不该是居高临下前来兴师问罪,神情冷漠而厌恶,巴不得她走得越远越好的吗?
她都那样说了,他竟还能忍下?
傍晚下了些雨,到了这时候,竟也跳出半个朦胧的月影来,只是被乌云遮住,少数光亮渗透下来,为人间蒙上一层轻纱。
芙蓉帐半挂,暖香氤/氲,那张紫檀木雕花榻上,陈鸾眼尾缀着颤巍巍的泪,被强制禁锢在男人温热的臂弯下,一句话也不想说。
纪焕骨节分明的食指抚过小姑娘嫣红得有些妖异的樱唇,将人搂得更紧一些,心底愉悦不少:“不闹了?”
陈鸾顿时冷了脸,捂着嘴唇兀自背对着他。
哪有这样的,气氛正僵着的时候,他不由分说俯身就亲上来,极尽缠/绵挑/弄,她到了嗓子眼的话全咽了进去。
纪焕见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眉目柔和下来,他抚着小姑娘乌黑的发,薄唇微动,揉着眉心道:“那日你去妙婵宫,我在你殿中歇了会,前世的事便全想起来了。”
“这事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我当时头疼欲裂,翻江倒海满心满眼的只觉得荒谬。”
他将小姑娘的脑袋一点点掰过来与他对视,神情无比认真:“那日对你生气,非我本意,这些时日,我总是在想,我当时那样滔天的怒火,到底是在气些什么。”
“鸾鸾,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怨我次次自视甚高,这才将你拱手相让,甚至最后,也没有能保你安然无恙。”
她双眸紧闭气息全无躺在他怀中的模样,想一次便痛彻心扉一次。
第53章
那夜之后, 两人都没再提此事,明兰宫又恢复了原样,就连那日纪焕打碎的前朝古董瓷花瓶, 第二日一早也叫胡元亲自颠颠的送了一对过来。
于是,两边伺候的人皆大欢喜。
实则前世今生那么大个结, 寥寥几句哪能解得开?可男人说的那些话实在诚恳, 闹到了这一步,他还愿意好好将事情解释清楚, 本身就足以证明一些东西。
他身为帝王, 本就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些什么,哪怕是皇后,被冷待也就被冷待了,皇家从来没有道理可讲。
置之死地而后生,男人的低头,已超乎了她最好的一种预想。
日子一晃过去三五日,宫中安静无波, 纪焕夜夜宿在明兰宫, 就连午膳晚膳都多和陈鸾一同用。
一时之间, 皇后深得帝心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传得风风雨雨两人感情不睦的流言不攻自破。
七月十七, 正午,阳光正毒辣。
陈鸾坐在铜镜前抹口脂,身后流月正准备出去传膳,就见胡元甩着拂尘踏进殿来, 笑容溢满了脸庞,手里头还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蒙着一层黑布。
“胡公公。”流月与胡元也算是老熟人了,是以倒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恭敬惶恐,“公公早上才亲自送来了翡翠头面和珠钗,这回又是什么劳烦公公跑一趟?”
胡元笑容更深,声音尖细:“皇上对娘娘上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多跑几趟心里开心得很。”
黑布撩开半个角,露出里头一串殷红手钏,手钏上的珊瑚珠子里缠绕着血/丝,如同老参的无数条触须,密密麻麻沉沉浮浮,温润通透,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
陈鸾的目光一顿,旋即抿了抿唇,牵扯出一缕极淡的笑意来,道:“公公有心了。”
胡元笑容更盛,连声道:“不是奴才有心,是皇上对娘娘上心。”
旁的倒不说了,光是这珊瑚手钏,主子爷亲自挑了半晌,选的库里最贵重的存货,进贡之物,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的花纹图案。
珊瑚是海底之物,算不上贵重,但这帝王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摆在明面上。
陈鸾瞧了眼自己手腕上挂着的碧玉镯子,心下微沉,那串珊瑚手钏被她丢到窗子外没了影,也不知纪焕是不是知晓了此事,这几天来遣人送的发簪发钗,镯子手钏不在少数,光是宝石头面,就有三副,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不凡物。
流月上前将手钏收入盒中。
这边胡元前脚才踏出明兰宫,后脚就在红墙绿瓦铜门之外看到了帝王仪仗。
“皇上。”他脚步一顿,旋即笑着到了纪焕身后,道:“您交代的事,奴才已办妥了。”
“皇后如何说?”纪焕眉尖微蹙,双手负在身后,明黄色的金线勾边衣角在阳光下渗出绚丽的七彩光,眉宇间锋芒毕露。
“娘娘自然是欢喜的,叫人给收起来了。”
纪焕黝黑瞳孔微不可见一缩,目光在明兰宫鎏金大气的牌匾字符上停顿了会,而后大步进了殿门,胡元立马跟了上去。
他撩开帘子进内殿的时候,陈鸾才净了手准备用膳,一桌子膳食香气四溢,小姑娘端坐在软凳上,杏眸湿/漉漉,眼底仿佛燃着繁星无数,胭脂色的长裙曳地,衬得人眼角眉梢都浸着柔光似的。
屋里摆着冰盆,热风吹进来更夹带着三四分凉爽,纪焕倚在珠帘旁,狭长的剑目里微不可见闪过一丝柔软眷恋,这样鲜活灵动的小姑娘,他曾经彻底失去过一次。
有些人和事,只有失而复得时才知珍贵与感恩,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