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洛书没想到,当年的魔教对待一个孩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的令人厌恶。
曲青邪先是明察暗访当年之事,发现流传最广的、也是最得众人信任的,是左护法野心甚大,绑走了小教主欲胁迫老教主让位。然后便以一名小兵的身份混入了魔教,用易容术变音术将自己彻底的改头换面,从魔教的最底层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本就早熟,又适逢幼年巨变,接人待物进退有度,极为得众人信任,很快就开始接触魔教的核心。
然而越是接触,他便越是心凉。
当侦查手段用到极致,那肮脏龃龉便无处遁形,那他便发现他以为的幸福都是利用,幼年时所谓的父子情深,所谓的下属爱戴,不过都是为了麻痹他演的一场好戏。
取悦他,麻痹他,催眠他。
控制他,驱使他,摧毁他。
让他以为自己幸福无比,身处光明面向阳光,却忘记了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回想起童年时的记忆,想起曲湖和那些长老一张张慈爱的脸,便如同看到了带着面具的人形,揭开面具,下面腐烂肮脏不堪。
然后曲青邪的心就凉了。
纵使把酒言欢众人推举,也难言信任。
再然后,他被一路提拔,在成为长老手下得力干将升无可升之时,他换回了魔教小教主的身份,去查探更核心的事情。
比如对他如此的原因。
比如杀死他母亲的原因。
比如以父亲为首的一群人,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然后就是反击。
曲青邪带领自己培养的下属,和当年左护法留下的暗线杀入掌星殿,血洗日月阁,黑衣烈烈,立于大堂之上将曲湖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一人辩四老,负手而立,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邪道强者为尊,曲青邪一战服众,一战成名。
自此之后,魔教易主,只有教主曲青邪,再无教主曲湖。
只是可惜,直到最后,曲青邪也不知道曲湖的目的。
只是可惜,直到现在,曲青邪还难以交出自己的信任。
所以他难得将信任交予,怎么能接受就这样失去。
方尚清看着曲青邪,自然知道洛书的打算,只是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何事,能让曲青邪如此失措。
方尚清知道丹青竟然就是曲青邪,心情自然亦是复杂,亦是和曲青邪一般产生过逃避的念头,但是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刹那。
方尚清与曲青邪还是不同的。
他修的是剑,曲青邪修的是鞭,剑客一往无前,鞭者以柔克刚。这是洛书为他们挑选的武器,也是他们的性子。正道虽亦有肮脏,但是终归是少数,而邪教弱肉强食,目无法义,若是硬抗不过,便唯有周旋。
这是最适合他们的生存方式。
也因此,方尚清趁着这个机会,想先行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是方尚清,也是盟主,也是焦尾。
今日的见面,哪怕日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终究是发生了的。纵使装作不知道,很多事情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与对方言无不尽,那便难免渐行渐远,不如趁此做个了断,以免毁了这一段情谊。
盟主与教主相杀多年,焦尾与丹青相交多年,纵使方尚清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曲青邪的了解,对丹青的在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你无法开口,那么我说。
你无法了结,那么我来。
自此之后,或是依旧相近,或是默契疏远,便由你我本心。
方尚清思至此,便抬起头道:“骨知,其实我是……”
“小师弟,平时就别叫我丹青公子,求画的人太多,躲着呢。”方尚清的话被打断,曲青邪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说着摘下了斗笠,露出了未曾易容的真颜,“我在老头子门下排第二,叫二师兄……啧,比你小了一位。”
曲青邪说着看向方尚清,不爽地挑了挑眉,眼神依旧是熟悉的让人想一拳揍上去的眼神,只是其中已经没了从前的警惕,拨开掩盖在上的调笑,底下是复杂到令他也难以解读的情绪。他的瞳色极深,就像是化不开的墨色,要带着他不知去向何方。
方尚清熟知曲青邪的性格,只是却忘了一点,他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他。
焦尾、呃盟、方尚……总之就是他,一定会想要先行开口,我怎么能输给他!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曲青邪抢先开口了。说出来就莫名轻松了起来,而且曲青邪感觉自己胜了方尚清一筹,不由自主地回过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然而方尚清并没有看他。
方尚清别过头冲着已经呆住的百骨知笑了笑,道:“我是焦尾。”
百骨知在受到了一波信息轰炸之后,再一次受到了暴击。然后从脸开始发红,一点点红到了耳根,眼睛里发出了绿油油的光……身为一个消息收集者,他今天居然一口气听到了两个心级消息!简直要兴奋到原地爆炸!百影,来把本楼主的三十米大笔拿上来!
面对尸山血海刀枪剑雨而面不改色的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糟了!忘了自己小师弟是听风楼的最顶级听风者!
连接受到震惊已经麻木的水倩奴:我呢?你们在开认亲大会之前有谁考虑我的感受?听了这么多机密我是不是走不出大门了?
然而其实洛书是故意的。
毕竟曲青邪身处邪教,哪怕这两年非常消停,但是总是有人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去找茬,水倩奴手中有曲青邪想知道的东西,难免会留下把柄,因此让他们当着水倩奴的面认亲,其实也是在暗暗告诫她:乱说之前先想想,自己惹不惹得起听风楼。
看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洛书也就不再吓唬她,笑着道:“小姑娘,你说说你相公的模样吧。”然后就甩了个眼神给曲青邪。
曲青邪无奈,自木箧中拿出了纸笔,他低下头时长发遮住了过于锐利的容貌,只看见他一身月白色衣衫,长袖被微微向上撩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如玉如竹,竟然带出了一股公子如玉的温润,岁月静好的安稳。
方尚清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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