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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圆玉硬(寝妓)作者:沉默是金

第3节

刚一点燃,就有护士过来骂,周肃正只好又掐灭。护士说:“这里不许抽烟,你们要是困,里面有空床可以躺。”所谓“可以躺”,就是可以免费睡一下,毕竟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陈雄刚被推出来,送进了一间普通病房,他胯下的薄被盖得平整,东方明珠已经倒塌,一切平复如初,阿瑞恋恋不舍移开了眼。病房里有三张床,却只有陈雄一人,另外两张床上铺着棕榈床垫,四个人便都坐在一旁,纵然精疲力竭,也没人去躺。

阿瑞此刻恨自己没有蜻蜓的六对复眼,他看一看小雨那清俊秀雅的侧脸,再瞧一瞧云烟那天仙模样,再视奸一把caesar那带着野性的睡容,目不暇接。在这样一个夜里遇上这么一群人,真是做梦一样……

值班小护士又过来说:“你们给病人准备点吃的。”

丁嘉忙站了起来:“我去给他买碗泡面。”

护士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没常识:“病人刚洗了胃,少了很多胃酸,胃粘膜也受了损伤,怎么能吃泡面?给他弄点米汤来。”

丁嘉有些为难:“还没亮呢,去哪儿弄米汤?”

云烟抬头说:“不用麻烦了,让他先饿着。学校的饭菜清汤寡水,能满足医生的一切要求。正好他饭卡里没钱了,胃酸少,消耗也少。”

护士从未见过这么没心肝的陪护人,气得扭头就走了。

眼下坐定了,周肃正对阿瑞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阿瑞立即喜得咧嘴:“那就以身相许吧!”

丁嘉“啊”了一声,似乎正要提问,周肃正说:“丁嘉,忙了一夜,你去给大家买点吃的吧!”

丁嘉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很舍不得走。他一直很好奇周肃正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但周肃正鲜少提及过往,卧谈会上也只听不说。陈雄问起,他只轻描淡写来一句:学生除了读书,还能干什么?话是很有道理,但回答就如他的性格一样无趣透顶。可是丁嘉却觉得寝室长身上一定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个人选择沉默,也许是他腹内空空,无话可讲,也可能是为了守住心中的瓶口,不让某些本该被埋葬的东西再飞出来,重见天日。

这个阿瑞是周肃正从前的朋友,丁嘉一直想听两人叙旧,盼着能将寝室长的成长略窥一二。可周肃正一直忙得脚不点地,丁嘉觉得很遗憾。唯一的收获,是他的乳名叫小雨。

丁嘉走后,周肃正这才说:“阿瑞,我这辈子一个人过。”

阿瑞不乐意了,声音一下子高拔起来:“你要拒绝我有一万个理由,这么讲也太辱人智商了吧,你还真当我非你不可啊,我都见着caesar了还稀罕你?”

周肃正耐心听他发飙完毕后,才平静地说:“我从前就是这么对你说的,现在还是这话。”

阿瑞倒是笑了:“你十六岁时的傻话,我干嘛当真?你还这么年轻,说一个人过谁信啊!”

周肃正无奈地说:“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阿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人真死心眼,小严的死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是自责呢,还是要为他守身如玉?”

提到这个人,周肃正仿佛陷入了某种远古的回忆,是啊,都是很多年前的人和事了,恍如隔世。

阿瑞见他喉结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却没等出相应的话来。

周肃正起身,看着窗外微亮的天,好半天才涩然开口:“我作这个决定和小严没关系。”

阿瑞松了口气,说:“这就好,你可别让小严的阴影罩一辈子。”但继而又说,“你的‘一个人过’是什么意思?是只玩玩不定下来呢,还是……”

周肃正没有回答他,但阿瑞却知道,答案就是那个“还是……”。

他选择画一个圈,将自己永远禁锢在里面。

阿瑞有些惊愕,小雨这人从小就很有主张,决定的事绝不轻易改变。他知道劝解太无力,却还是喃喃地说:“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独身一辈子很难熬的。”

周肃正想起了丁教授书桌上相框中的少女,淡淡地说:“有些人的一辈子也不长。”不长,却也留下了一粒珍贵的种子。

这两人之间的话,云烟一直不方便插嘴,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了:“既然你不准备和谁纠缠,那你为什么还要搬出去,就在寝室住着不好吗?”

阿瑞也附和:“就是啊,你跟个无性恋似的,丢尽了同志的脸!”

周肃正却微微一笑:“我不找人,却不代表我不受诱惑。”

第七章(下)

云烟听了这话,被噎得无言以对。

阿瑞却点头如捣蒜,表示衷心理解:“对啊,你只是像和尚一样心死,又不是像太监一样无能。二十郎当岁正是血气方刚、性欲旺盛、一夜七次的年纪,怎能坐怀不乱呢?我要生在你们寝,不是鼻血流干,就是精尽人亡。”但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愿意啊。

阿瑞不明就里,空发感叹。但云烟身为周肃正的室友,清楚地听懂了他所指的正是301寝室这群直男之间的恶趣味。

换了另外一个人,云烟真的会骂他假正经(他忘了他确实这么骂过周肃正)。艺院有个叫江磊的胖子,也常常被人袭胸,但那胖子性情凶恶,众人只敢摸一把就跑,谁要是被他逮到了,他能将人扒光后倒拎着示众。但也仅此而已。谁要是上升到“侮辱”、“猥亵”的高度,那真是小题大做,毕竟直男更喜欢娇媚柔嫩的女性,胖子的胸部终究是井中月雾里花,手感和一团硅胶的情趣用具区别不大,一个真少女的32a就能将其全部打败。

可对喜欢同性的男生来讲……妈呀,云烟一个哆嗦,恶寒不已,他简直不敢回想那次撞破他们三人群撸的周肃正是怎样一种心情……

云烟本来巧舌能言,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陈雄的意外事故,周肃正的坦诚相见,让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来正视这个世界。他承认,世界是多元的,可畸形也是多元的一种。周肃正没有公开他的性取向,也打算独自一生,所以云烟不打算声张,尽可能帮他隐瞒下去。包括陈雄和丁嘉。估计以这两人简单的头脑,都不能理解“同性恋”的真实含义……

“我刚认识小雨的时候……”

阿瑞开始倾诉他的辛酸恋情,但云烟一点兴趣也没有,赶紧叫了一声:“嘉嘉,你买了什么?”

丁嘉扬了扬手中的购物袋,那是几桶方便面。丁嘉跑得很快,一张雪白的圆脸通红,他笑眯眯地问阿瑞:“你刚认识寝室长的时候怎么了?”

阿瑞一见有了观众,立马要开讲,云烟狠狠剜了他一眼,那艳丽的杏仁眼美的时候如同深秋的紫葡萄,翻白眼的时候又如同寒冬的修罗刀,又甜又疼,阿瑞很识相地闭嘴了。

周肃正过来接过丁嘉的购物袋,每人分了一桶面、一个茶叶蛋、一根火腿肠,并引大家去开水处接了一碗热水,又进了病房中。

泡面在病房里散发出浓郁的味道,护士只说不准抽烟没说不能吃面,紧张了一个晚上后,众人的饥饿感在泡面的香味中苏醒过来。

泡过的方便面闻着香,但并不好吃,比不上微波炉转过的入味。大一的时候,云烟曾经想过在寝室里开一个小卖部,卖些方便面和香烟瓜子,但未等他开张,东一栋男寝一楼就开了家小卖部,不卖别的,专营方便面及各种泡面伴侣:鸡鸭肝,辣条,卤蛋,火腿肠,榨菜、老干妈。任何一个时间过去,里面的四台微波炉都在马不停蹄嗡嗡嗡转着,旁边站着好几个等面的人(数量>5),微波加工一次需多付五毛钱,老板表示这是收的电费和水费。小卖部的生意好得令人发指,云烟每一次从这里路过都要飞几个白眼,因为他觉得这本该都是他的钱。

为了陈雄的事,云烟一天都没顾上吃饭,只靠抽烟过活,此刻犹如饿猫扑食。但他是猫舌头,吃不得一点烫的,只能挑起一根卷曲的面在一旁呼呼大吹,半天不冷,等得十分着急。

周肃正很明显也是饿了,吃得很香。但即便吃得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吞咽声,面汤声,半点响动也听不见,仿佛一出无声的哑剧,只有黑白的影像。

阿瑞本想表示他从不吃这种垃圾食品,但周肃正、云烟这样的帅哥美人都吃了,他一个丑逼(并不)不敢瞎矫情,只好跟着吃了起来。面条一入腹才知道,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

丁嘉也吃得很开心,他买了四种不同的口味,海鲜味的,小鸡蘑菇味的,酸辣味的,红烧牛肉味的,可供大家挑选。他注意到寝室长选了红烧牛肉,是“选”出来的,不是随意一拿,也不是被剩下来的。这个发现让他窃喜不已。

病房里一片吃面喝汤的声音,没人说话,大家的嘴都很忙,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这哪儿,你们在这干嘛?嘉嘉,把你的面给我吃一口!”

丁嘉一看,原来是陈雄醒过来了,高兴地说:“caesar,你提前醒了,医生说你得明天中午才能醒的!”

陈雄想了想,说:“caesar是谁?把面给我吃一口,饿死我了!”他本来还晕着,但是这个泡面的气味太厉害了,简直能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

丁嘉笑眯眯地说:“你失忆了吗,caesar是你的英文名字呀!医生说你没有胃液了,不能吃面,只能喝米汤。”

周肃正、云烟、阿瑞埋头吃面,装作没听到。云烟故意将方便面汤喝得哗啦啦作响。

陈雄想了想,严肃地说:“我的英文名叫peter,不叫ceasar。你们在我病房开party呢,面给我一口啊,我才是病人!”

&er”这个英文名是他刚上大学时工管系的外教,一个叫芭芭拉的五十多岁的加拿大妇女给他取的,说陈雄的面容和肌肉有如岩石一般硬朗逼人。陈雄的英语一塌糊涂,但课上芭芭拉很爱点他起来互动,让他用英文描述周末见闻。陈雄一边说几个简单的单词,一边用丰富的表情和动作向她作示范,夹叙夹议,最后芭芭拉全听懂了,她夸陈雄的bodynguage可以让他走遍天下不用愁。外国人就爱瞎表扬人,陈雄本就好动,受到鼓舞之后更是连说带做,像只表情丰富的大狒狒。两个月后,陈雄不再跟着那群学生上课,芭芭拉多次向人打听peter·的下落,均未得到回复,芭芭拉十分失望。而后,在校园里,远远看见那个白人妇女的身影,陈雄就绕道走。peter这个名字已成为历史,再不会有人这么叫他了,但陈雄依然将之作为自己唯一的英文id。

云烟在吃面之余腾出嘴来说:“peter多土啊,是吧,阿瑞。”

天仙主动和自己说话,阿瑞激动得差点将面汤呛进鼻子,他本想点头,但他也不想得罪ceasar,只能若有所思地说:“都好,都好。”

云烟啧了一声,露出个鄙夷的神色。

这倒不是阿瑞想拍马屁,之前未见到陈雄时,他们仅靠照片脑补出一位天生的霸主,如今得知了陈雄的身份朴素,只觉得他是从底层一步一步逼宫夺位上来的强者。总之,情人眼里出西施,屌大为王,或皇权天授,或英豪人造。

见众人都在吃,没人理他,还有一个陌生人也在这里吃,陈雄不由怒火中烧:“你手里那碗面是我的吧?!见我没醒,就自己开吃了?还要脸不了?还我!”

阿瑞头一次听到ceasar和自己说话,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都要喘息了,周肃正看了他一眼,忙说:“你被人绑架了,是阿瑞救你出来的。”然后他简单交代了个大概。

陈雄这才向这位陌生的小伙子表示了感谢,丁嘉想起他给陈雄带的牛奶,赶紧递给了他。丁嘉从小就知道,牛奶能保护胃黏膜。

陈雄像吮吸仇人的骨髓一样喝完了牛奶,十分惋惜地说:“之前吃了不少好东西,日本鬼子的牛肉,外国的龙虾,还喝了很贵的红酒,可惜洗了一趟胃,那些好东西都白瞎了。”

卧槽!见陈雄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云烟几乎想骂脏话了,辛辛苦苦把你救出来,半句感激没有,还贪恋那淫窟的生活!陈雄甚至还觉得身上那些小伤口完全不疼,只是虚有其表。云烟心想,早知他这个态度,何必把他弄出来!半夜为了出宿舍楼,云烟使尽浑身解数,装肚子痛,又装阑尾炎,后来又装心肌梗塞,就差说去打胎了,那宿管才放了他们出来。

说起被绑架的一天,陈雄讲得唾沫横飞,说那个“妹子”长得很秀气,个头不高,比云烟稍矮一点儿,大概一米三一米四那样。头发黑黑的,长长的,直直的,像一条烫过的黑绸子,刘海剪的齐齐的,一双大眼睛像云烟,皮肤白的像丁嘉一样,就是嘴巴抹得鲜红,跟吃了个死孩子似的,让他看了心里膈应得慌。吃饭的时候,陈雄还对他说,老妹儿啊,这口红不擦擦吗,都吃嘴里去了啊!

云烟冷笑着说:“哦,敢情你看不上人家,不是因为人家是男的,而是那口红太吓人啊!”

一听这话,阿瑞激动地几乎流泪:“我不涂口红,我从来不涂口红!这是我的号码,以后我可以给你发短信吗?”

陈雄看着这激动地语无伦次的恩人,慷慨地说:“行!你以后要是有想打的人,就告诉我!”

阿瑞心中呐喊,我想被你用小弟弟抽打啊啊啊啊~~这里交代一下阿瑞和陈雄的后续。

陈雄用的是个国产机,曾经风靡一时的宁波波导。他的手机基本是摆设,不像云烟的还能当闹钟用,他短信从来不看不回,偶尔让周肃正给带饭除外。但阿瑞锲而不舍,狂追不穷。那时候动感地带的短信资费是包月十元五百条,阿瑞一个月给陈雄发了一百块钱的短信,得到移动公司“拇指英雄”的封号,去营业厅交话费时还获赠了一袋洗衣粉。每天,陈雄看到那火热的示爱短信,心中十分纳闷。短信全都是:哥哥你想我吗?我好想你啊!那晚一别,我天天想你,想你来插我,夜夜梦见你,梦见你搞死我……看着发信人署名阿瑞,陈雄心想这哥们是不是手机被扒了?这个号码是骗子在用?现在市场上有好多这样的情色诈骗短信,回复一条就要被扣两块钱。所以,任凭阿瑞骚浪如洪湖水,陈雄却郎心似铁一言未回,就这样阿瑞又一次失恋。

第八章(上)

天亮后,陈雄不顾医嘱就强行出院了。按道理说,他还需要尿检一次,留院观察一天以上。但陈雄说不用了,他已经在卫生间自行检查过了,没问题,可以走了。

怎么检查的?云烟升起了一个念头,把他自己恶心坏了,这厮该不是自己尝了一口吧……

周肃正让他不要担心住院费,有学生医保卡的一折优惠,算下来不会太贵,他先帮忙垫付,要是陈雄现在手头不宽裕,日后再还。

听了这话,丁嘉暗暗高兴。寝室长借钱给陈雄,不仅标志着两人冰释前嫌,而且有了债务牵制之后,寝室长就不会再离开301寝室了。要知道陈雄的财务状况十分糟糕,用钱也没个分寸,每个学年之初,如果不是云烟、周肃正等人提醒、监督,陈雄能把一笔不菲的学费都花光光。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情况下,陈雄并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阿瑞存在着一个十分卑鄙的想法,巴不得这医药费要好几亿,从此ceasar过得债务缠身,凄惨无助,分文无有,流落街头。正当ceasar龙困浅滩,为区区生活所迫,阿瑞出面美人救英雄,将ceasar包养,ceasar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以心相酬,从此两人过着幸福又性福的生活……

阿瑞想得这么美,是因为他太不了解陈雄了。如云烟先前所言,陈雄这人狼心狗肺、根本不知感恩。临走之前,陈雄发现他里里外外一身衣服包括裤头都留在了“长青之月”的家中,立即抱怨警察同志办案不仔细,为什么不将受害人的衣服也带出来,而让他蒙受肉体伤害之外的又一次经济损失呢?

云烟没声好气地说:“你那时生死未卜,是进手术室还是进太平间还不一定呢,裸死更方便给你穿寿衣!”

周肃正只得又花八十块钱买了一身病号服,让陈雄穿了回去。这套蓝白条纹病号服让陈雄穿了三年,直到毕业才扔,值回了老本。本地的同志论坛上又多了一组病服照,小零们看得母性大动,骚情大发,这种强大无敌的霸主一旦流露出疲累病弱之态,是多么惹人怜惜啊!好想将ceasar拥入怀中,用他们的蜜穴来温暖ceasar寂寞的巨屌和被冷漠世界伤害的心灵啊!

清晨的红日十分明亮,一行人仿佛从阴间出来的鬼,全都面色苍白,一身疲惫,走路打飘。

阿瑞在医院门口与四人分别,他对周肃正说:“你好歹欠了我一桩人情,以后别再对我爱答不理的了。”

周肃正点头,说:“一定。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阿瑞苦涩一笑:“你能做的那些,我都没兴趣。”此刻太阳已经出来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梦不宜再做。阿瑞知道,他是没法让小雨帮自己追ceasar的,毕竟,ceasar是直男。

四人打了辆车回了学校,一进宿舍云烟就爬上床睡了,陈雄立即找了个塑料桶将金橘盆景连株带土放了进来,口中念念喃喃。丁嘉和周肃正却收拾了一下书包,去了求知楼。

过于疲惫的状态之下,看这个世界都有些失真。一宿未睡,从未熬过夜的丁嘉觉得身上发疼,仿佛被人打了几闷棍。第一堂课是建筑材料,丁嘉听着听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到最后简直成了另一国语言,渐渐淡出了丁嘉的世界。

上完课后,丁嘉回到了寝室,却看见周肃正在叠被子,叠得四四方方,一丝不苟。丁嘉和他说话,周肃正却仿若未闻。叠完之后,周肃正用军训发的行军绳将被子打包,背在后背上,随后拉开寝室门,径直走了出去。虽然没有交流,但丁嘉意识到周肃正这是要不辞而别,他赶紧追了上去,大声喊:“寝室长,寝室长,你不要走,不要走——”

班上哄堂大笑,教授也停止了讲课,旁座的人将丁嘉晃醒,丁嘉睁开惺忪的眼,雪白的半边脸上压得满是红杠,唇角一丝晶莹。丁嘉这才发现依然还在课堂上。原来只是一个梦啊!然而,教室里的哄笑声却不仅于此,顺着众人拧脖子观望的方向,丁嘉也回头看去——最后一排的周肃正也如他一样,正伏案而眠。

只是周肃正孤零零坐在后排,四周形成了一座孤岛,也没有邻座来提醒他。丁嘉心中一酸,他要是搬出去住了,更是没个照应了。就算他很能干,大家都依靠他,但他也有独木难支的时候啊!他洗了被罩之后,要是没人帮他牵被角,他一个人能套进去吗?

讲课的戴教授有些无奈,一个是诸事不懂的丁嘉,丁、齐两位前辈的外孙,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另一个是周肃正,他的得意门生,在大学里很少见到这么用功刻苦的学生了。他只能扶了扶眼镜,这个那个了半天才来了一句:“年轻人也要爱惜身体嘛~”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但惹得教室里一片哗然,有些人笑得不怀好意。

戴教授听出了学生们笑得古怪,只当是自己太偏心,故而惹得众人阴阳怪气,便又笑着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本是一起见周公,何事同来不同归?丁嘉你再继续睡一睡,说不定周肃正在梦里找你咧!”

众人这次笑得终于比较正常了,丁嘉却无动于衷,有些揪心,这么热烈又刺耳的笑声中,周肃正依然未醒来,他昨夜得多累啊!

下课铃打响了,周肃正依然未醒。丁嘉走过来,沉睡中的周肃正不知为何物所困扰,俊容清寒,微微皱眉,不甚安宁。丁嘉想起了戴教授的话,倘若他在梦中遇见了寝室长,一定问问他有何烦心事,看能不能帮上他。现实中的他笨手笨脚,可一旦到了梦里……丁嘉有些羞涩,梦中的自己是无敌的,虽然这么胖,但却飞得又高又快,而且还能梦见做了神仙的妈,妈也会帮寝室长的!

周肃正动了动,换了个方向趴。丁嘉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了一步。但周肃正并未醒,只是缩成一团,似乎有些冷,丁嘉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走过去将教室里的三扇窗户给关上了。但最后面的那扇窗户做得有些不合缝,总是有细碎的风吹进来,盖在周肃正身上的外套也被吹得摇摇摆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丁嘉心想这可不行,便出去走廊外转了一圈,捡回了两块砖头,一左一右压在了自己外套的袖子上,这么一来便八风不动安如山了。只是乍一看过去,周肃正仿佛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受苦受难的耶稣。

办完了这件事,丁嘉心中美滋滋的,回到座位上,却见刘迪明一脸严肃地说:“丁嘉,你昨晚和周肃正夜不归宿,是怎么搞的?你们这样要被扣德育分!”

丁嘉心想,刘迪明都搬走了,怎么还什么都知道?!他正要解释,刘迪明却做了个“你闭嘴”手势,说:“你是被人怂恿的,你的分这次我就不扣了。但周肃正是寝室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就不能原谅他了。”

周肃正成绩优秀,为了角逐高等级奖学金,这些德育分对他而言很有意义,丁嘉忙说:“你扣我的分吧,不要扣他的!昨天陈雄住院了,我们……”

刘迪明又做了个“打住”的姿势,叹了口气说:“丁嘉,你怎么总是被人煽动着去做蠢事呢?”

丁嘉又要辩解,刘迪明再次做了这个手势,一脸沉痛地说:“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看法吗?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丁嘉有些难过,一时之间他也不明白鲁迅先生用来形容旧社会那些愚民的八个字,怎么就用在他身上了?

刘迪明继续说:“老实说,你现在堕落成这样,我有责任。如果大一的时候我没有一走了之,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要为我的失责做出补偿,把你从这个淫窟中拯救出来。你们寝现在日夜宣淫,早已名誉扫地,我帮你再弄个铺位,你也搬回来吧!”

丁嘉听了这些话,不知如何是好。大一的那个晚上,众人对刘迪明的设计让丁嘉心中对他存了一份歉意。事情本该有个更好的解决方式,大家不必闹得关系破裂。现在周肃正在班上口碑极差,少不了刘迪明的负面宣传。如果两人还在一个寝室,通力合作,寝室长在各方面都会顺利很多,入党提名也不会在民主投票这一环被否决。

如果丁嘉回归了本班大部队,他一定拼尽全力挽救周肃正的形象。可他又舍不得301寝室的另外三人,寝室长、陈雄、云烟,他们是除了外公外婆之外,丁嘉心中最亲的人了。

上课铃响了,这节课丁嘉上得十分矛盾。如果周肃正真的离开了301寝,这个“家”就失去了顶梁柱,那还能存在多久?陈雄和云烟是否也会被分流,搬回他们自己的院系去?丁嘉觉得好累,人生如果没有那么多痛苦的抉择,会变得更加轻松吧。

周肃正继续趴伏着未醒,戴教授并未叫醒他,甚至有意减小了讲课音量。戴教授想得很开,此举在一些老师看来,师道之不存也久矣,这学生未免太目中无人,但他却觉得周肃正这孩子性情刚毅,困成狗了都还坚持来上课。总之,戴教授就是不承认自己很偏心。

第一大堂课上完后,众人站了起来,椅子落下发出哐哐哐的震动声,周肃正终于被吵醒了。他睡得浑身酸麻,有些梦魇。梦中自己仿佛被钉在了棺材之中,又仿佛被压在了五行山下,雷峰塔中,怎么挣扎也不能动弹。他默念了几声佛号,积攒了几分钟的力气,这才伸了把懒腰,站了起来。这一起身,却听到除了凳子落地之外,还有两块硬物落地的声音。仿佛石猴横空出世、石块飞溅一般,他身上掉下了两块砖……

周肃正呆住了,伸懒腰的手臂也僵在了半空中,这时他身上的一件衣服飘了下来。他认出这是丁嘉的外套。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块砖,原来那些噩梦的根源在这里。周肃正回过神来后,见丁嘉红着脸跑了过来,他冷淡地问:“哪来的?”

丁嘉捡起地上的外套,小声说:“你醒了呀,这砖是、是我借的,我该还回去了。”说着,丁嘉拎着砖头跑开了,他当然不敢告诉周肃正,这是厕神的家当,因为风太大,是本楼层用来抵男厕门和女厕门用的……

看着那拎砖狂跑的身影,周肃正皱起了眉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第八章(中)

陈雄安然归来后,301寝室再度恢复了平静。他遭罪之前与周肃正的那一番内讧也无人再提起,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混了过去。丁嘉虽不再为二人的关系胆战心惊,但他很希望陈雄能给周肃正道个歉,万一寝室长被感动了,领悟到了集体的温暖,就不走了呢?

丁嘉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云烟,希望他能为自己帮腔,万一到时候陈雄不肯,云烟能做一做陈雄的思想工作。云烟嘴巴刁毒,只要他开口,鲜有不遂意的。

结果云烟却说:“周肃正搬出去是有原因的,宿舍网速太慢,火拼俄罗斯每一盘都至少比对家慢三秒,能赢才有鬼。再说了,你们这学期好几门考察课,到时候交论文你们上哪儿抄去?”

301寝有两台电脑,一台是刘迪明的遗产,另一台是周肃正的笔记本,连的都是校园网,每机每月十元,相当便宜。并非学校宅心仁厚,想造福莘莘学子,乃是网速实在太慢,学校自己也不好意思多收钱。除了本校网站能上,外站的缓冲能让你吐血,一集二十分钟的《火影忍者》需要下整整一天。qq留言总是发送迟缓,各种丢失的表白,来不及解释的误会,不知拆散了多少对异地鸳鸯。男生尚有av可看,不少女生大学四年除了本校网站上的宫崎骏电影、新概念英语视频、易中天《水煮三国》之外,韩剧、漫画、美剧都没能入门,更别提网恋了,青春就这样被校园网速给糟践了。

丁嘉万万没想到,云烟这么快就放弃了对寝室长的挽留。而更令他惊奇的是,一个连自己班考试都找不对地方的艺术生,居然还对他们建筑系的课程了如指掌……

丁嘉当然不知道,这番话云烟早已打好了腹稿,说出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毫无破绽。周肃正要搬出去的真正原因,云烟是知道的,这个掩护也只有他能打。

丁嘉料不到这件事的难度如此大,到头来他还得先说服云烟。丁嘉只好循循善诱地说:“他要走了,咱寝以后打牌都凑不齐人了。”

大一学生被勒令上晚自习,但也只是象征性的从7点上到8点半,时间很短,还不够打个盹发个呆。下了自习后,一部分人去网吧,另一部分人就回寝室打扑克牌。打了这么多年,毫无新意,也不过是双升、跑得快、刨幺。

云烟是南方人,第一回见人刨幺,十分好奇,便拉着丁嘉一同去参战。大学生的心智已经成熟了,对丁嘉不再如中小学生那样冷嘲热讽,可一到关键时候,态度就明显了——没人愿意和丁嘉一队。可一轮之后,大家发现云烟看似伶俐,水平却比丁嘉更菜。丁嘉好歹是本地人,从小到大耳闻目染,多少知道一些出牌规则,云烟完全就是胡来。

女生之间输牌的惩罚十分文雅,多是贴纸条,在脸上画个猫,画个王八,男生之间就比较凶残了。在不涉及金钱的情况下,会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从前还弹jj,后来就是抽嘴巴。有一次陈雄打架回来,一见丁嘉、云烟的嘴脸,不由大怒:“你俩又出去偷吃啥了,不叫上我?脸都吃胖了一圈!”云烟没理他,丁嘉口齿不清地说:“不是胖的,是肿的!”

丁嘉说:“你牌技那么烂,以后除了我们,都没人肯和你玩了。”

云烟指着他的鼻尖说:“嘉嘉你这没良心的胖子,区区刨幺能难倒我云烟?我是怕你垫底,才故意乱出的!要不是为了你,我的脸能肿成猪头吗?!”

听了这话,丁嘉大为感动,双手捧起云烟尖下巴的小脸,爱怜地说:“云烟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就像我亲弟弟一样。”

云烟得意地说:“哼,你知道就好。”

丁嘉又很善心地提醒了他一句:“寝室长要是走了,咱寝就要点蚊香了。”

云烟一听这话,心中骂了一句卧槽,怎么忘记了这件大事?

x大这所北方大学,没有使用蚊帐的习俗。不仅没有,还明令禁止。

禁帐令是这几年才发布的,从前为了拥有所谓的私密空间、制造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浪漫氛围,一些女生不论春秋冬夏都罩蚊帐,前两届的化工学院由于罩蚊帐、点蚊香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火灾,一个女生在这次意外中轻度毁容。市面上的蚊帐大多是涤纶制品,极易燃,一旦点着就烧得如火如荼,救都来不及。

从此后,本校严禁使用蚊帐,宿舍科时常来查寝,一经发现立即扣寝室德育分,并通报批评,发现两次记过处分。

没有蚊帐的夏天,就要靠蚊香来支撑。可云烟太娇气,蚊香一燃,蚊子还没死,他就率先受不住了,头晕脑胀,涕泪直掉,一幅风烛残年的模样。三楼的夏天,又紧靠水房,蚊子相当猖獗,可301寝室没点蚊香却支撑过了一个夏天,靠的就是天赋异禀的周肃正。

周肃正外形俊美,气质清寒,颇有两分仙气。若说他非得招惹点什么,也该是像香妃的蝴蝶、紫玉的凤凰、吕纯阳的白鹤一样颇具美感的生物。可他招的是蚊子。

炎炎夏日,下午第一节课去教室,别人都走树荫,但周肃正永远顶着毒日跋涉。并非他崇拜太阳神阿波罗,而是他一旦从树下经过,就能被咬无数个包。

周肃正是b型血,只要有他在,寝室其他人不用花露水、风油精等任何防护措施,都能一夜睡到大天亮,因为他吸引了蚊子的全部火力。按道理说,寝室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他更易招蚊:陈雄比他爱出汗、丁嘉比他皮肤更细嫩多脂、云烟……云烟比他好欺负,手掌都拍肿了却半天摸不到一只,但蚊子就是盯上了周肃正。照佛家因果报应来解释,他前世应是一只壁虎,嗜杀无数,于是今生便以身血偿之。

周肃正被搞得相当无奈,一到夏天,他只能一身白色衣衫,玉树临风,惹得女生们纷纷侧目,男生们都说那小子又在骚包了。

夜里睡觉,周肃正穿戴工整、和衣而卧,床上藏着一个电蚊拍随时工作,啪啪啪啪啪像一串炒豌豆爆了锅。北方的夏天并不算太热,连空调、风扇都用不上,不苦夏的周肃正饮食如故,却因为蚊子的荼毒而在夏天能瘦七八斤。

为着云烟受不了蚊香,周肃正舍身饲蚊。如今这天然的蚊饵要走了,云烟居然还一脸无所谓,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可话说回来,把寝室长留下来喂蚊子,丁嘉也舍不得啊。眼见着天气转暖了,蚊子也要出洞了,寝室长又要遭罪了,他该不会是受不了蚊子才走的吧!

心灵召唤术是有效的,经过云烟和丁嘉这一番关切,久违的蚊音又出现在301寝室,多么亲切呀。晚上在周肃正回寝之前,丁嘉追着蚊子打了很久,却依然有所遗漏,他好想去妙木山召唤两只蛤蟆出来呀!

熄灯后周肃正一回寝室,便十分敏感地听到蚊子的轰鸣,立即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赶紧祭出了法宝。可惜他的电蚊拍长期没充电,此刻只能手动处理。

周肃正洗完澡后,又穿上了衣服和袜子,仿佛要出远门一样。大家已经习惯他的装束了。

蚊子那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几乎要令人产生幻听,周肃正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尽量减小着翻身的动静。

当他再翻今晚的第一千八百八十八个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床边有一截发着白光的柱体,在这无灯的夜里,泛着一种清凉又透亮的颜色,仿佛月光照耀着的透明的玻璃,又仿佛十二月时凝结成一条白蛇的江河。

周肃正愣了几秒钟,终于发现这是下铺的丁嘉,高举着他那一截雪白的手臂。大概是自己翻身,吵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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